商温离开了,这一次他头也没回。
季稻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
皿城那地方她去过的,那时候还不叫皿城,叫做悯村,不是失了头的血,而是怜悯同情的悯。
后来,天开始不下雨,河水渐渐干涸,有人说那村子有邪祟,有人说那村子得罪了河神,于是一个小姑娘就被扔进了河中,她啊,很笨,很傻,住在水边却不会凫水,哪怕是那么笨那么傻那样不会凫水的她,在死前居然学会了凫水从河中逃脱,再后来,她被架上火架,但她却怎么也学不会让火别烧她。
于是,她化成了灰,唯一留下的一根骨头都被烧得黝黑,一如她死前的肤色,说起来,那孩子从来都不白,她习惯了在最热的天气干农活,割过田里的麦子也拔过山上的杂草,她的手也不白嫩,山上田里总有些杂草的叶子很锋利,时不时就得挨一口子,会流血会留疤。
但她死前什么都没留下,没有血也没有疤,只有一滩黑色的泥灰,看上去脏脏的,所以她也能理解爹娘为什么用扫帚扫成一堆积在田坎上,因为看上去脏脏的不是吗?谁喜欢脏东西呢?
可能是上天的惩罚吧,那村子再也没有下过雨,黄沙伴随风席卷而来,落地后便积成一层一层厚土,河也没有了,上天再也没有怜悯过那个村子,悯便成为了皿。
讽刺的是那灾难性的黄沙、干涸,到了百年千年后却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大漠孤烟,美丽浪漫。
季稻垂着眸盯着自己的白皙,似吹弹可破的手指,愣愣坐了好久好久,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再醒来还是觉得心悸。
她默默握紧自己的白伞,抬头望着商温离去的背影,但她坐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商温的椅子都失去了温度,商温的背影她都没有看上一眼。
心悸再次发作,不详的地方不祥的预感。
可皿城,唯独皿城,她不会去的。
季稻默默起身,背离着商温的方向,回到自己的地方。
她走过长廊走过小院儿,在路上,她遇见了林忡,与之前不同,现在的他换了身官服脚步匆匆,似乎要出门。
“林大人。”季稻礼貌性问了一声。
看见返回的季稻,他疑惑问她:“季姑娘,王爷要走了,你不去送行吗?”
季稻摇头:“不去,见过了。”
林忡想了想也是,王爷刚刚离开他们肯定已经告过别了,又不像他,身居官职,哪怕刚刚见过现在也得和文武百官一起为衡王壮行。
“本来说好五天的,衡王殿下这突然就要出发了,我这粮草都只筹了一半,估计过两天齐了还得派人送去皿城,这算什么事儿啊!”林忡叹气道。
“粮草?”季稻也是懂得一些军事上的事情的,要说起粮草那就只能是要打仗了。季稻想起商温的话,忍不住问道:“要打仗了吗?和谁?”
“当然是和盛国啦!王爷刚刚回来就接到消息,盛国贼心不死,陈兵我大延边境,无奈之下只能就马不停蹄离开京城,希望这次王爷也能像从前一样旗开得胜吧。哎,时候不早了,季姑娘,我先去城门口了。”林忡说着便匆匆离去。
五天……
“几天?”
“三天。”
季稻恍然醒悟,怪不得他要问她几天,原来是因为这场大战,怪不得他匆匆离开翌日又来却是道别,原来也是因为这场大战,怪不得他要说下次带她去,原来也是因为这场大战。
打仗总是危险的,在战场上,死亡并不遥远,死与生只是擦身而过的关系,一瞬生也可能一瞬死,谁能说得清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季稻怔然,低声呢喃,仿佛失神一般。
忽然她又恍然清醒:“我绝不去皿城。”
季稻重新迈开脚步。
城门口,满朝文武,就像上朝一样整齐,最前方的马车中,一身便服的皇帝走下了马车,他望着自己这个才回来没有几日的儿子,挤出一个笑来:“儿啊,又该走了吧。”
商温望着皇帝,这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哪怕梳着最整齐的发,却遮不住他头发花白,哪怕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挡不住布满脸上的愁容。
“陛下,臣不孝,无法侍奉陛下。”
皇帝老眼闪烁泪光:“儿啊,只要你好好回来就是对父皇最大的孝顺。”
“会回来的。”
商温说着抬头,望着城门上挂着的“京城”两个大字,像是透过牌匾望着牌匾后繁华的街道,望着街道深处那一处院子。
城门口很热闹,却热闹不到商温心里。
他没有告诉季稻,季稻原本就不会来的,他明明知道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心中还是会空荡荡的呢?
“儿啊,在想那位姑娘吗?”皇帝问道。
商温却是笑了:“回来再想。”
皇帝叹息,这次盛国来势汹汹,还回得来吗?
皇帝望着商温:“儿啊,你到底喜欢哪位姑娘,要不,朕作主给你先定下来,免得人姑娘嫁人了……”
“陛下,臣已与她说好,臣会回来的。”商温语气不容质疑。皇帝只觉得商温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但商温不准,皇帝也无法,他欠这孩子太多了。
皇帝擦了擦眼角的泪。
“陛下,臣走了。”
“走吧。”
商温再次行礼,最后才转身走向城门口另一架马车,文武百官纷纷弯腰,齐声道:“恭送衡王殿下!”
商温跨上马车,再次抬头,就像是似有所感一样他又望向了牌匾处,但这一次他愣住了。
在那守卫森严的墙头上,夕阳照射过来,他瞧见夕阳下一把熟悉而亮眼的白纸伞以及那亭亭玉立的少女。
夕阳过于刺眼,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却知道她来这里的意义,她知道他要行远方,她希望他能回来。
商温的心一下子填得很满很满。
但是他却放下了车帘,任马车颠簸流转。
他会回来的。
没有任何一次让他这么想胜利。
季稻垂眸,第二次,他第二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哼,狗男人!
白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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