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靠站时间短暂,随着后门缓缓关闭,光线也随之消失。
安全起见,冯书韫扶着座椅靠背,小心翼翼挪到前排落座,将滴水的雨伞挂在面前的栏杆上,然后稍微转脸看他,纳闷:“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应祈越的脸隐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双微光闪烁的眼,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那种好似被吐着芯的蛇缠绕脖颈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冯书韫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很容易引起歧义,但她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窥探他私生活的念头。
北方城市入冬之后很早就陷入沉寂,除去偶尔掠过的车辆,外头很少再见行人。
非必要懒得出门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更遑论应祈越。
对于一个生活规律到像遵从指令生活,且不管去哪儿都有专车接送、司机跟随的'少爷'而言,夜里近十点钟孤身出现在公交车上,真的格外诡异。
冯书韫本意只想关心一下,却忘了祈越不喜欢接近人。
结束小组作业之后,他们就该退回原来的社交距离,她的礼貌性问候在他这儿反倒不合时宜。
冯书韫讪讪坐正,从包里取出毛绒针织帽戴上。
想了想,用耳机把听觉也堵住了。
公交车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缓慢前行,每到一个站点都得例行停留,灯也就照常亮起。
借着片刻的光线,应祈越发现冯书韫臂弯挂着一只老旧到泛黄的帆布袋,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将棉服袖子挤压出深深的褶皱。
他的注意力便在这件材质极差的棉服上多停留了一会。
内芯从缝合线渗出一点点,关节处的衣料被洗的发白。款式早两年就被市场淘汰了,纵然被打理的干净整齐,仍不免有廉价感。
应祈越眼底滑过一抹凌冽,嘴角扯了扯,露出几分讥讽。
自从知道应家摆着一堆空客房不用,反而让她住在暗不见光的负一层开始,他便猜到,所谓资助,恐怕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偶尔对他展现出的畏惧或虚伪的讨好,也不仅是寄人篱下的缘故。
只是没料到,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加严峻。
慈善机构每月给她的生活费究竟少到什么地步,竟然让她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买不起?
难怪明明被实习搞得焦头烂额,还得去咖啡店兼职,最后赚得钱全用在租房上了,丝毫没有改变拮据的生活情况。可正因此,她逐步远离应家的坚决态度显得异常珍贵。
应祈越胸口突然很酸痛,用掌心使劲摁了摁,情绪却愈发汹涌。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双手无力地垂落,满脸茫然。
下一站到达目的地,冯书韫提前收拾好个人物品,摁响提示铃。
默默鼓了鼓劲儿,反复几次深呼吸之后,她再次转头,眼神却避开他,说:“多谢你介绍的心理医生,有空我会去咨询的。”
她摘下伞,就近挂到他旁边。
“今晚有雨夹雪,你不管去哪儿都用得上,先拿着吧。”
车内响起冰冷的机械广播声,提醒乘客前方即将到站。
冯书韫将帆布包带子拉到肩膀上,正要起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平淡稍低的声音:“返校。”
“...嗯?”她思路卡住。
他瞳孔黯淡无光,麻木的重复:“返校。”
“……”
大概两三秒过去,她被冻麻的大脑恢复运转,终于搞清楚他还停留在之前的疑问,表情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在车厢内昏暗光线的照耀下,应祈越皮肤白的骇人,眉毛、眼睫和嘴唇却像被不小心泼了很多颜料,色彩艳的不真实。精致的外形仿佛被工匠雕刻出的珍贵瓷人,胸口里头却空荡荡的,灵魂更似被吊起来弱弱晃荡的灯影。
纵使再迟钝的人,这会儿也能从他诡异的状态里察觉出不对劲。
冯书韫不知道该怎么跟应祈越沟通了,唯恐哪个字眼没说对又勾起他强烈的防备心。
于是吸取教训,没再多管闲事,场面性地道:“那你注意安全。”
公交车靠站,后门打开,她快速离开。
-
雨水不知疲倦的持续降落,风寒刺骨。地面湿漉漉的,打磨光滑的玉石般映着光。空荡寂静的街道充满别样滋味,像来自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冯书韫一脚踩过浅水坑,停在十字路口左右观望,确认没有车辆经过,等绿灯亮起时,她捂着帽子匆匆穿越马路,推门进入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柜台后的营业员循声抬头,报以微笑:“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专业要求使然,冯书韫几乎从不在天黑之后进食。
转念一想,白白占着店内用餐区也不好。
她走近,快速浏览一遍LED餐板,买了一杯热牛奶。
店铺位置相对比较偏僻,这么晚很难有客人光顾,确实是个适合见面的清净地方,不过冯书韫仍不知道罗高飞着急找自己是为什么。
下午那通电话里,他态度十万火急,该说的也没说清便挂断了。她误以为他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心里一慌,没顾得上跟石倪打声招呼,急匆匆地打车往回赶。
中途收到他的消息,就俩字:别急。
冯书韫险些气笑。
总之,回都回来了,生气什么的先放一放,搞清楚他打电话的目的才最重要。
冯书韫捧着热牛奶往里走,从外头沾染的冷气还没完全褪去,冻得下巴不受控制地发抖。她闭紧嘴巴,鼓着口气左右活动腮帮,缓解面部肌肉的僵硬,一边歪头找罗高飞。
用餐区空空如也,旁边矮桌上放着一杯泡面,盖子被餐纸盒压紧,麻辣香味儿从缝隙溢出。
罗高飞就在不远处,背对货架,接听电话。
店内轻柔的音乐遮掩住他刻意放低的声量,冯书韫敏锐感知到气氛有些许怪异,立即停下脚步,躲去货架后方。
一曲终了,大概有个两三秒的空白。
罗高飞话语断断续续的传来。
“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是我管理不到位,”他很疲倦地垂下头,另只手捏紧,关节咯吱咯吱作响,“如果给店内造成损失,我愿意一力承担。”
“……”
不知道过去多久,歌曲换了几轮,冯书韫站得太久双腿发麻,悄悄探出脑袋,查看情况。
罗高飞已经结束通话,正坐在矮桌前埋头吃面。
他身材练得强壮,缩在那个狭窄逼仄的地方怎么看怎么憋屈,表情也木木的,眼下挂着乌青,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只一味的机械进食。
被沉重的生活压力拖累太久,再顽强的生命力也扛不住这样磋磨。
但他从不诉苦,在朋友们面前永远一副乐天派模样。
这还是第一次,被她撞破他的脆弱。
冯书韫眼眶突然止不住的发酸,仰头深呼吸,努力调节情绪。
片刻后,她从货架后方现身,放轻脚步走近,将还温热的牛奶放到他手边,声音轻得很温柔:“欸,晚上好。”
罗高飞嘴里叼着面条,余光瞥见来人便猴急地咬断,然后抽出一旁的椅子。
“坐。”
冯书韫视线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泡面上。
“就吃这个?”
“今天下班晚,我也不怎么饿,凑活吃一顿得了。”
罗高飞放下塑料叉子,抽出纸巾擦擦手,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彩色宣传页。
摊开一瞧,是市内某舞室正在做活动。
练习室打折外租,费用相当便宜。
“我问过负责人了,包月的优惠力度更大。等你挑个合适的时间,过去看一看场地再做决定,”他看着她发懵的眼神,不敢把邀功的话说得太明显,“你不在应家住,平时练习还得另外找地方,学校的舞蹈室也不是时时都空着的...”
罗高飞最近跑了很多家机构,终于打听到一处合适的。
因为价格便宜,预约的人多到离谱,他给了双倍的预付金,才让对方答应暂时留下一间。他刻意隐藏起这一点,以免两人为钱掰扯个没完。
冯书韫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默了一秒,很直白地问:“预约金能退吗?”
“……”
就知道瞒不住她。
罗高飞暗暗叹气:“你不打算租?”
“嗯。”
冯书韫如实相告:“我已经打听过了,剧场的舞蹈教室免费对实习生开放,周末可以回学校训练。这样又能省下一笔钱。”
闻言,罗高飞表情微愕。
他只顾着找机会提升在她心中的地位,却忘记问她究竟需不需要。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她快毕业了,平时肯定比自己更忙,并非随时都能赶来赴约。
今天突然找她谈及租练舞室的事情,反倒显得他在无事献殷勤。
罗高飞愧疚愈演愈烈,像个犯了错而手足无措的小孩,不知道该说什么挽回场面。
所幸冯书韫从不会让他下不来台。
她妥帖收起那张其实并不需要的宣传页,郑重其事地道:“谢谢你。”
罗高飞勉强挤出一抹笑,唇色发白:“今天突然约你出来,没耽误你正经事吧?”
冯书韫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催他喝完牛奶,说是有利于睡眠。
罗高飞依言抿了一小口。
因为不太习惯这股甜味儿,表情轻微地抽动一下。
他忍耐着不适,仰头灌完,起身去丢垃圾。
用餐区正对着空调热风,不多时,冯书韫冰冷的手脚慢慢回温,她摘掉帽子,对着镜子反光整理凌乱的头发。没了遮挡物,一张素净的古典面庞彻底暴露在灯光下,鼻尖跟唇色红彤彤的,棉服上还残存着没干透的水痕。
罗高飞这才注意到她没带伞,很是自责地道:“我应该去接你的。”
“没事,我坐公交车也一样。”
冯书韫把帆布袋递给罗高飞。
里头装着之前她穿走的那件外套,已经洗干净了,飘着淡淡的熏香味儿。
罗高飞不敢多闻,很用力地捏着带子,佯装淡然地推开门,示意冯书韫先离开。
这地方比较偏僻不方便打车,最后一班公交车十分钟前已经离开,好不容易等到网约车接单,师傅赶来还得有一阵子。
小雨没停,砸着伞面噼里啪啦作响。
视线里偶尔划过一抹微小的白。
冯书韫伸手去接,想看看究竟是不是雪,可惜刚落入掌心便融化成了一滩水。
旁边的罗高飞却只注意到她被冻红的面颊,呵出的热气袅袅升起,变成白色的烟雾。
他提议她先进店里暖和,留他在外面等,却被拒绝。
冯书韫:“一冷一热的,会感冒。”
很有道理。罗高飞没犟,暂时将雨伞交给她,浑身上下到处翻兜,终于找出一片暖宝宝。
垃圾桶在距离很近的地方,罗高飞攥着外包装飞快跑过去,浅水坑溅起的小水花弄脏他的裤脚,灯影也晃荡不已,仿佛散落一地的星星。
冯书韫盯着看了会儿,等罗高飞带着一身潮湿气再次钻入伞下,她不由分说的将暖宝宝塞给他,冷不防开口:“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
罗高飞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嗯。”
气氛倏地阒寂。
雨线密密斜织,形成透明帘子,期间夹杂着鸭绒一般大小的雪花。
泉夏市今冬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
不多时,罗高飞将暖宝宝再一次塞给冯书韫,声音听起来格外落寞:“确实,出了一点岔子。”
新来的店员是个很擅长嚼舌根的货色,背地里把店内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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