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琳这次发病来势汹汹，各项指标该低的居高不下，该高的提不上来，医生说如果身体状况稳定不下来，手术也将遥遥无期。
住院期间，孔惜和孔维英轮流照顾马琳。
孔维英毕竟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看顾，只能白天来，孔惜除了中间需要回C城处理事情，其余时候，白天夜晚，她都在医院。
这天，孔惜摆好饭桌，马琳胃口不佳，吃没两口放下。
“哎。”
“好好的叹什么气？”
“这次还不知道要在医院待多久。”
孔惜说：“待多久医生说了算，你安心配合治疗就行，治病又不是打仗，不能图快。”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担心你，你请这么久的假，公司真的没意见吗？”
孔惜上次回C城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前，她跟马琳说要回去向公司请长假。
孔惜夹一筷子菜按进碗里，说：“我辞职了。”
“什么？”马琳满是震惊。
孔惜看着她，重复说：“我上次回去就辞职了，两边跑公司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不如辞职安心。”
孔惜快快扒完最后一口饭，收拾碗筷菜盘，马琳的饭还剩下一大半，她问：“还吃不吃？”
马琳摇头，让孔惜把面前的饭菜收走。
孔惜倒掉残羹剩饭，洗好碗筷，擦干放进病床旁边的柜子，马琳靠在病床上若有所思，她还在想孔惜辞职的事。
“我只是暂时辞职，又不是以后都不工作了，想找随时都能找到，你不要替我操心。”
马琳一行清泪留下，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回来，回来还是拖累你。”
孔惜最近听不得丧气话，尤其是马琳嘴里说出来的，会尤其挫败。
她忽然竖起尖刺，反讥道：“你拖累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习惯了。”
马琳的心脏被狠狠捏了一下，颤颤地看向孔惜。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到了马琳打针的时间，马琳抹掉眼泪，坐起来脱衣服，孔惜拉上周围的床帘，退到帘子外面去。
下午，孔维英来，发现母女俩各朝一边，气氛很是不对，她削好苹果，分成几瓣，刀尖叉一瓣递给马琳，小声问她怎么了。
马琳说：“我把邱静邧叫来了。”
孔维英说：“你那个弟弟？我之前那么劝你找他们你都不肯，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马琳把孔惜辞职的事告诉孔维英，接着说：“我这病还不知道要治多久，能治到什么地步也不清楚，不能光拖着孔惜。”
“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
“你有家要照顾，也有自己难处，总不能什么都麻烦你，多一个人，遇到什么事也多一个商量的地方。”
“你说得也对。你这个弟弟本事挺大的，有他帮忙，你和小惜确实能轻松不少。”
孔惜背对着她们，她们的话一句不落地灌进耳朵。
孔维英来之前，马琳跟孔惜说她找了邱静邧，听到邱静邧下午会过来，孔惜不满的情绪到达顶峰。
她斥问马琳，为什么做任何决定前都不跟她商量？为什么要先斩后奏？说不想和孔维祥马琼那边有任何联系的人是她，背后主动联系邱静邧的又是她，为什么她总是变化无常，出尔反尔？
“哪怕一次，一次，你跟我事先商量一下，问问我想法和感受，会杀了你吗？就这么难吗？”
马琳嘴硬，说：“是我生病，我想告诉谁，让谁来医院看我，是我的权利。”
马琳接起手机，从她的回话中，孔惜得知是邱静邧，他已经到医院楼下。
马琳望一眼坐在角落看手机的孔惜，转头拜托孔维英下去接邱静邧。
孔维英刚走，孔惜腾地站起来，要往外走。
马琳叫住她，问她去哪里。
“出去逛逛。”
“小惜，你不要这样，我叫他来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说要从他那里拿钱，我的想法很简单，多个人知道，你就多一个可以商量的地方。你姑姑是很好，但毕竟我们是两家人，真到危难时候，你才知道血缘关系的重要性。”
孔惜盯视着马琳，四目相接，有些话孔惜险些脱口而出，咬住下嘴唇，还是咽回来。
她走消防通道，以防在电梯口遇见姑姑孔维英和邱静邧。
疾走在消防通道，每当转过楼梯拐角时，巨大的力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身体甩飞出去，病房里差一点说出口的话，因为没有像她的手抓紧扶手一样抓紧她的意识，而被甩出孔惜的脑袋。
那是一句对马琳说他们和孔维英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的反问：
孔维英不是，邱静邧难道就是吗？
孔惜溜到医院花园，想去买烟，经过宣传栏，偶一瞥见上面占据三分之一版面的一颗黑肺，悻悻地打消念头。
一直到大二，孔惜其实已经不怎么抽烟，一度以为自己戒烟成功。
澳大利亚那几年，沉寂的烟瘾随着日益破碎沉重的生活，卷土重来。
孔惜到澳大利亚没多久，马琳的第二任丈夫利姆很快暴露真面目，吝啬、自私、暴躁。
利姆认为，要不是他大发善心，马琳还在旧金山的唐人街洗盘子，哪能像如今这样衣着体面地做受人尊敬的利姆·史密斯太太，更不可能和她女儿团聚。
但凡马琳有一句两句反抗的话，他挥着长而粗的胳膊打砸家具，像只疯狂的猩猩，口口声声说他被骗了，被马琳彻底欺骗了。
“你跟我说你是什么贵族，然而事实是你只是一个从中/国逃出来的难民，该死的，我完全被你蒙骗了！”
利姆还有严重的种族歧视，常常用极其污秽的语言辱骂马琳，连带孔惜。
孔惜第一次申请澳大利亚的大学，前几所学校接连拒绝她，利姆骂她智商低，是个没有前途和未来的家伙，让她去读大学根本是白白浪费他的钱。
他们住在澳大利亚的新南威尔士州，孔惜最终选择的学校却在西澳大利亚州，横跨整个澳洲大陆，是孔惜可以逃跑的最远距离。
不到一年，马琳离婚，搬来和孔惜一起住。
回顾马琳过往四十几年的人生，吃过最大的亏，掉过最大的坑不是生意破产，而是两段婚姻的失败，她发誓再不碰婚姻这东西。
尽管利姆是个混蛋，但他也是个有钱的混蛋，离婚时马琳恶狠狠地撕走他一块肉，拿到丰厚的离婚赔偿金。
这钱够母女俩生活，但坐吃山空不是马琳的性格。
她拿出一大半做生意，赚了钱，想要扩大投资，于是剩下的也投进去，之后合作人卷款潜逃，马琳不仅本钱打水飘，还背上一大笔高利贷。
为了躲债，马琳也跑了。
讨债的人一波一波地蹲守在住处，吓得孔惜几天不敢回去，那些人甚至找到学校里来，孔惜连课都不敢去上。
孔惜已经记不起来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不是缩在快餐店，就是又一次打不通马琳的电话在黑暗的房间里一阵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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