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落,卫绛奔走在逐渐黑沉的土道之上,脚下车辙印凹凸不平,却丝毫未曾阻滞她的脚步。
天山在头顶盘旋,一路指引方向,卫绛的眸光逐渐适应黑暗。她还是狼孩儿时,就惯于在夜色之中行动,她虽不是狼,视觉、听觉、嗅觉却皆如狼一般敏锐,且她经受过卓罗的专门训练,曾于夜里精准找到了卓罗藏于大漠之中的标识。
这汉地民间要寻马匹实在困难,驴、骡还不如她自己跑得快,卫绛没有费劲儿去找代步的牲畜,只以自己霸道的体能摸黑追踪。
她大致判断自己正朝着东北方向前进,三辅地区地势相对平坦,山峦不多,太乙山往北基本见不到多少山头,都是大平原,连片的田园阡陌,丰饶富庶。
她估摸着自己跑了半个时辰,发髻都跑散了。实在是跑不动了,看到道边田里有种白瓜(冬瓜)的,便下到田里摘了一个瓜来,敲开后胡乱吃了解渴。
在道旁歇了一会儿,金雕一直在上空盘旋等待,显然还未到目的地。卫绛从道旁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学着汉地男子,将长发盘起束在头顶,以树枝簪住,又撕了一根布条一圈圈缠裹固定好。等不到体能全面恢复,便继续出发。长这么大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这般纯靠自身体能长途奔袭,正好试一试自己的极限在何处。
她估算,那伙人即便有车马代步,这短时间内也走不出太远。只要她追赶及时,当能撵上他们的尾巴。且夜里行路困难,他们估计也不会走得太远,恐怕就藏身在附近。
但她仍然担心慕沙安危,慕沙于这伙匪徒而言全无利用价值,带着走反倒是累赘,她就怕他们对慕沙下了杀手,那就万事休矣。
果不出她所料,又跑了约莫半个时辰,金雕突然踅向下来,落在了一株苍翠的柏树顶端。这柏树的远处,一片墙垣圈起的屋舍聚落在晦暗夜幕之中散发出荧荧光点。屋舍围绕着一片池水而建,这池水散发出一股咸味,内里有白色颗粒析出。
卫绛认出来这是卤泊,她与阿母、慕沙途径陇西时,曾见识过晒盐、运盐的壮阔场面。
那伙人居然到了卤泊?难道是盐工或盐商?卫绛满心疑问,也顾不得太多,背弓提刀,小心摸了进去。
月上中天,盐工早就歇下了,他们集中睡在卤泊旁的屋舍之中,一张大通铺睡了一溜人,卫绛小心开窗往里看,未见可疑人物,倒是被这些盐工身上的酸臭味熏得关窗逃遁。
一连开了好几扇窗,卫绛都没找到目标人物。不过她在屋舍边缘的马厩里找到了自己三人的马匹,马上的驮包已经被卸下来不知去向。
找到了马,卫绛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眼下就剩一个地方还未查看,就在卤泊中央,立着一幢二层吊脚楼,南面有一条栈道通往那里。这吊脚楼东西北三个方向延伸出三条栈桥,可如城门吊桥一般起落,卫绛推测是盐工作业时减少搬运盐袋的往来此处而设置的机关桥。
吊脚楼内二层散发出莹莹灯火,那匪徒似是还未入睡。但一层却黑灯瞎火,全无动静,
卫绛悄然登上栈道,她没有快跑,避免踩踏栈板发出太大声响。悄然抵达楼下,她照例摸到了窗边,想要掀开窗,却发现窗楔住了。她干脆捅破窗户纸,向内探看。
她绝佳的夜视力洞穿了黑暗,看到一个人影坐于席上,身子倚着凭几,一动不动,悄然无声。他似是睡着了,又好像只是在静息养神。单从轮廓判断,此人身形魁梧,手边还放着一把长刀。
就在他身侧,倒卧着一个人,从此人不自然的姿态判断,她是被绳索束缚着的。就在倒卧之人的背后不远处,还堆放着好几个驮包,卫绛几乎一眼就认出,那都是自家的驮包,倒卧被缚之人必然是慕沙。
确认人无大碍,卫绛心下稍安。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在保全慕沙不受伤的前提下救人。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二层传来的声响,楼上似是有两个人在说话,这两个人警觉心极高,即便四周无人,他们说话声也相当微弱。卫绛听不大清楚,楼梯在一层内,她暂时进不去,怕惊动那个倚着凭几的魁梧男子。
她仔细观察了这座吊脚楼,这楼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常年受到卤泊腐蚀,脚下木板薄而软,很不牢固。一层檐椽很是细薄,只草草铺了茅草,不大能承载一个人的体重。因此就算她想攀到出檐之上窃听或偷袭,也不可行。
看来只有在不惊动二层人的情况下,先解决一层那个魁梧男子了。
卫绛后撤几步,张弓搭箭,隔着牖窗瞄准了屋内那个男子所在的位置,平抑呼吸。她本不想杀人,因而只瞄准了那男子的右臂,打算打中其右臂后,破门而入抢人。
就在此时,忽闻二楼爆发争吵,一人高声道:“你听到没有!?我让你杀了那胡女!留着她是隐患!”
另一人不以为然,也拔高了音调回道:“杀了作甚,你可知那胡女身上有多大的买卖?”
“能有多大买卖?你忘了我们出来干甚么的了?完事了就赶紧回去,你却在这节外生枝。”
“呵呵,我节外生枝?你真以为我们这回出来只是为了绞杀太一玄坛?你可识得这简牍上写了甚?哦,你不识字,哈哈哈哈……”这人嘲笑出声。
“我管这简牍上写了甚么,与我们有何干系?赶紧杀了埋了,否则后患无穷。”
“你这浑人,这胡女杀不得,她知道一些重要情报,得从她口里问出来才是。留着她做饵,还能钓大鱼!”
卫绛仔细听,这个说要做饵钓鱼的人,声音很陌生,透着股狡狯圆滑的意味。另一个与他意见相左之人的声音倒是颇为熟悉,很像是那个在太乙宫门口与她们交谈之人,声音阴恻恻的。
此时的她已然起了杀心,自己三人从西域远道而来,甚么事都还未做,却成了他们眼中的待宰羔羊,无缘无故被坑害。阿母教过她,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伙人在她心里已有取死之道。
她将箭矢移动几寸,瞄准了吊脚楼一层内魁梧男子的头颅。拉了满弓后毫无犹豫地放箭,箭矢呼啸而出,破窗入屋,摧枯拉朽地击穿了那魁梧男子的头颅,将其钉死在原地。
这一箭动静不小,楼上人果然大惊。他们反应倒是极快,没有往楼梯跑,而是从二楼直接破窗跳出。
此时的卫绛已然闯入一楼,先奔到慕沙身边,慕沙正处在昏迷之中,卫绛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还活着,但气若游丝,状态不大对。她用匕首割断绑缚她的绳索,大力摇晃了她几下,一边呼唤她,一边将从白猎头那里带来的环首刀和弓箭留给慕沙。
来不及做更多处置,她奔到驮包旁,取出了自己的环首刀和弓箭,又翻了一下包袱,发现那存放父亲青锋剑、金乌佩和诀别书的剑匣果然不见了。
她大急,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二层,二层简单铺了席面,其上放置着两卷铺盖,油灯打翻在地已然熄灭。除此之外,不见任何多余事物。
她奔到窗边,远见那两个人已然放下东面的吊桥,从吊桥向东方逃遁。
月光将那二人的身影照得很清楚。她张弓搭箭,瞄准那背着毡布包逃遁之人,预瞄后满弓放箭,强弓将箭矢推出惊人的长距,破空而出,呼啸着精准扎进那人后心。那人应声倒在桥面上,毡布包飞出,落在他摔倒前方,惨嚎响彻整座卤泊。
另一人见同伴中箭,连忙从吊桥上跳进了卤泊里,躲到了吊桥下方逃遁。
卫绛见状,当即从二楼跳下,她收起弓箭,腰间环首刀“唰”地出鞘,提刀以惊人的速度奔袭向那正躲在吊桥下逃遁之人。
未曾想奔到半途,忽感后方袭来暗箭,卫绛当即前滚躲开,转胯拧身、箭步架刀于眉前,望向身后。
身后立着一个包裹在夜行黑衣之中的人,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此人據着一把弩机,其上有银箭上弦,正瞄着卫绛,只要她有一丝异动,对方就会放箭。
卫绛怒意上涌,她认出那银箭,分明就是此人打出箭矢伤到了阿母。现在又拦着她,是何居心?
“你是甚么人,跟他们一伙的?”卫绛冷声问。
“我要说不是,你信吗?”对方似笑非笑回道,声音沙哑,像是故意憋着嗓子说话。但这声音分明是女声,卫绛也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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