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约莫要走二十里地,卫绛的三匹马让周长懋和病已骑了两匹,剩下的一匹和周长懋来时骑的驴,让手下的游徼骑了。
其余人没得骑,但因着是轻装上路,倒也健步如飞。
病已频频回头,见卫绛推着辘轳车步履轻快,丝毫不见疲颓之态,顿时来了兴致。
他故意控马来到卫绛身边,搭话道:
“卓娘子好体魄、好胆识。昨夜我在卤泊庐舍内被响动惊醒,于窗边见到你作战风采,实在令人钦佩。”
卫绛本不想搭理这些汉人,但有感于他方才替自己辩护,于是道:“多谢郎君为我辩白,否则我实难洗清罪过。“
“娘子不必多礼,我只是不愿任何人蒙冤。能出手相帮,我必不犹豫。”病已道。
卫绛觉得此人十分特别,好奇问道:“郎君贵姓?该如何称呼?”
“我姓刘,刘病已。年十六,尚未弱冠,因而无字,你与大家一同唤我名即可。”刘病已笑道。
“我也年十六,几月生?”卫绛听闻他与自己同岁,一时多了几分亲切感。
“正月里生。”刘病已眸光中闪过一丝晦暗。
“我是九月生,兄年长我数月。”
“未曾想今日竟识得一位同年生的楼兰阿妹,此乃天缘。”刘病已欣悦道。
“病已兄瞧着不是那卤泊盐工?怎会在此?”卫绛好奇问。
刘病已闻言解释道:“我闲人一个,常游历长安三辅,近些时日,对盐运颇感兴趣,因而就近到这杜县卤泊,与盐工同吃同住,了解制盐、贩盐之详实。”
卫绛问:“我见你对律法知之颇深,莫非是律学博士?”
“哈哈哈,非也非也。”刘病已大笑,“我真是闲人一个,无官无职,亦未就学,我所学皆我所见而已。卓娘子对我大汉律法、北军官制倒是颇有了解,莫非专门学过?”
“阿母所教,因而习得,也只是粗通皮毛。”卫绛道。
“令堂是楼兰人?”
“乌孙人,流落至楼兰定居,但我亡父为汉人。”
“怪不得,我见卓娘子面容颇有汉人的影子。”刘病已恍然道,“乌孙,可真是遥远,难得你阿母竟会来汉地,与汉人成婚。诶……想我大汉细君、解忧两位公主远嫁乌孙,也不知她们在那儿过得是否习惯。”
卫绛想起母亲的宏愿,一时沉默。
片刻后,二人又聊了起来,从西域风貌谈到汉匈局势,二十里路竟不知不觉间走完。卫绛年纪不大,却已然走遍西域,对西域各国风俗如数家珍。刘病已言谈疏朗,乐天达观,谈论盐业贩卖,时有犀利洞见。他虽对卫绛很好奇,但却并不多探听,点到即止。卫绛本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但与他交谈,却感到如沐春风。
这一路上,周遭的游徼、亭卒,包括前方的县尉周长懋,皆默然倾听他们交谈,并不插话,好似一群听讲的学生般,时而频频点头,时而若有所思。卫绛觉得很有意思,这群官差似是将刘病已当成师长一般尊重,尽管这位师长比他们要年轻太多。
待入了县城,行至县衙门口,周长懋作出安排。他将慕沙安置在县衙偏房之中,派了一人去寻本县的医家来给慕沙看诊。然后将卫绛、刘病已带至堂上。
彼时杜县县令郑遨正在堂后的公署内办公,听闻传报立刻出来,听取案情。县令一身皂色衬青边深衣,戴一梁进贤冠,腰悬鞶囊,内装官印,印钮上系着的玄色绶带垂挂在外,边缘缝青、赤、绀三色细边。打扮与县尉周长懋几无二致。但郑县令年约四旬,细眸长须,颇有几分仙家姿态。相比之下,佩刀的周长懋则显得更为粗犷。
周长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晰,刘病已在旁补充,并替卫绛作证。郑县令听得很专注,偶尔提几个问题,大多时候都不言语,神情庄重。
周长懋将现场证物——黑衣女子银弩箭、刘彧军牌、卫绛使用的弓箭和刀等,并死去的两具尸首一一呈堂,让郑遨过目。
郑遨仔细端详,眸光在银箭和刘彧的面容上停留了很久。他命一旁书吏取来一块通缉木板画像,与刘彧作比对。画像笔法略显拙劣,实在有些难以和真人对上,但其下标注了此人佩戴饕餮墨玉扳指,这扳指是配合射声校尉新研发的弩机上弦使用的,只有高阶军官才有。
刘彧的手指上确然佩戴了一枚饕餮扳指,虽不见他身上有弩机,现场也未曾搜出,但基本可以下判断,此人确实是射声校尉叛出的军官。
此外,那扈从也很快验明正身。郑县令认出此人是霸陵邑的在逃犯,原本是屠户,姓张,家中有一位兄长从军,他跟着兄长习练了一身军中功夫。他的罪过是杀害邻居。他的邻居是漕吏,据说起因是这漕吏侵占了张屠户家的房地。
郑遨起身,看向刘病已,道:“盩厔县今晨刚送来的凶案协报,太乙宫发生命案,宫内门人皆中迷药晕厥,三名护宫力士被杀,道祖涂山翁失踪。这可是大案,近两月来,三辅地区不太平,屡次出现针对术士的刺杀劫掠。小郎君,你可莫要在外乱跑,很是危险。”
郑遨口中的“小郎君”,指的自然是刘病已。卫绛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刘病已,此人看着衣着寒酸,却似乎地位很高,连县令都对他相当客气,且这上上下下都认识他。
这人到底是谁?
“我不是术士,当不会有事。劳郑县令挂怀,是我的不是。”刘病已道。
“歹人横行,哪还分甚么术士平民,小郎君血脉金贵,还是自重为上。”周长懋劝道。
“病已惶恐,即如此,便遵二位教诲,今日便回掖庭。”刘病已倒也未曾进一步争辩,让步道。
血脉金贵?回掖庭?姓刘……莫非是宗室子弟?可宗室子怎会住在掖庭里,莫非是罪王的后人?卫绛暗暗猜测。
得到他的答复,郑县令终于将眸光投在卫绛身上,道:
“卓孺狼,你虽杀人,但杀死二人均为逃犯,功过相抵,可定你无罪。但你母女三人擅入汉境,这可不能不计较。按律当羁押尔等,待刑名核定,发配边郡屯垦……”
刘病已忙开口道:“不若让她母女三人落籍西市,掖庭正缺采办搬运人手,她们当可充任。”
郑县令笑了,道:“那可不归我管,此事我今日便会上报鸿胪寺。你得先过鸿胪寺那一关,再说服掖庭与西市市令,我这才能放人。”
刘病已一时为难,卫绛则开口问道:“若我戴罪立功,可否赎罪,让我母女三人登簿落籍?”
“哦?你想怎么赎罪?”郑县令捻须,好奇问道。
“我擅索迹追缉,可助县令缉捕盗匪。”卫绛揖手道。
“哈哈哈,小娘子,你可想好了。缉捕若无果,罪加一等。”郑县令道。
“请县令给期限。”卫绛果决道。
“两个月,拿下刘彧同党。”郑县令竖起两根手指道。
刘病已忙揖手:“还请郑县令宽限些……”
“好!两个月足矣。”还未等刘病已再求,卫绛已然一口答应下来。
“哎呀……”刘病已懊恼抚掌。
郑遨似是怕卫绛反悔,当即命书吏拟了一卷赎罪契,递到卫绛跟前。
“识字否?”书吏乜着她问。
卫绛瞪他一眼,一把夺过卷牍,将赎罪契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确认三个要点:一、最迟于十月末抓捕逃犯;二、最少须将太乙宫案涉及的主犯抓捕归案,包括但不限于那在逃的王姓盐商;三、主犯必须活捉。
卫绛心想:太乙宫案归属盩厔县管辖,杜县只有协查的份,郑县令倒是很热心,难道是想抢功?
条件苛刻,但卫绛还是认了。她问书吏借了笔,签上“卓孺狼”三字。那书吏颇尴尬,心觉眼前这胡女深不可测。
郑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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