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漫漫,雄关在前,行路人餐风饮露,日夜不歇。
卫绛长至及笄年岁,到过最东的地界不过牢兰海。这一路遍地是茫茫沙漠戈壁,难见一丝绿色。唯有那千姿百态的胡桐点缀一路,伴人同行。
过了牢兰海,一切都陌生而新奇,卫绛常单骑前出,纵情驰骋;又或放出金雕,在方圆数里内捕猎、寻水,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
落在后方的卓罗与慕沙没她那么好的精力,由于饮水缺乏,她们一路都在寻水前行。好在只要不偏离商道,大多都能在必须补给时寻到水井。在这荒漠里打井,真是难于上青天,近些年来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畜力,才逐渐在商道附近打通暗渠,遍排深井,集雨季储水、引山雪融水,供人马解渴、农田灌溉,补给商道。
这其中多为汉军屯垦之功,若无汉军逐渐东扩,改造土地,带来农耕之风。西域诸国一盘散沙,走不出百里地恐怕就得渴死在半途。
如今这商道似又有变化,除了往来商旅,还能见到一队队的汉军正往西跋涉,想来是远赴楼兰控制局势的。一路行进,气氛颇为凝肃。
跋涉千六百里,行路半月。三人终于走到了阳关附近。
“师尊,我知晓您年轻时在汉地生活过多年。可汉人与匈奴争霸,总波及无辜,我实在不明白,您又不是汉人,为何还要向着他们说话。”行路间闲谈,慕沙说出了心里话。
“为师非是向着汉人,谁更能造福多数,我就向着谁。匈人这些年称霸西域,可曾为底层民众带来好处?好处不是都被各国上等人拿走了?汉人来了,至少西域物产更多、人员来往更多,底层人都能有所收益,这不是好事嘛。”卓罗解释道。
慕沙若有所思,随即问道:“师尊,我等此番入汉地,所为何事?”
卓罗道:“为了三件事。其一,我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就要贻误疗愈窗口,故而寻访汉医势在必行。其二,绛儿日渐长大,趁着她心性尚淳,还未定性,带她去一趟汉地家乡也是很有必要,她身子骨里毕竟还流着一半汉人的血。这第三嘛……有些过往旧事尚未清晰,也想趁此机会了结。”
慕沙犹豫问道:“师尊,弟子一直很好奇。乌孙与汉朝相距如此遥远,比楼兰更要远得多,您当年为何会千里迢迢入汉地,还会与汉人成婚?您的先夫,是甚么样的人?”
慕沙只知师尊的丈夫是卫姓汉人,已然亡故。在这一点上,卫绛也不比她知道得更多。每每提及这些,卓罗总是三缄其口,不肯多说,天长日久下来,周边人也就不多问了。
卓罗乜了一眼慕沙,调侃道:“你这孩儿,克尔赛身死,不见你有一丝悲哀,现在倒问起师尊的先夫了?”
慕沙面颊顿时涨得通红,忙摇手解释道:“不是的,师尊,我可不是……哎呀……”她张口结舌,竟不知该如何言语才好。
卓罗噗嗤笑了,道:“师尊当然懂你心思,你打小就有自己的主张,随了为师这些年,学了不少本事,眼高于顶,觉得楼兰城里多少男子都配不上你。打着钻研医道的幌子,迟迟不肯嫁。你那阿父急得不择门路,为你选了个大了你十余岁的鳏夫当夫婿,这人虽是城防军将领,地位尊崇,你却嫌他霸蛮,实在不愿嫁。奈何这回,对方看中了你,你不嫁都不行了,是以终日愁眉不展,食不下咽。”
“师尊,过去那些……莫再提了。”慕沙被戳破心思,垂首赧然。
卓罗叹息一声,道:“你与绛儿都大了,未来的路还得靠你们自己走。为师当年之事,确实也该告诉你们了。绛儿这孩子,又跑得没影……这样,待今晚,我三人围炉夜话,为师将这些事告诉你们。”
慕沙眼睛一亮,她最爱听师尊讲故事了,师尊足迹遍天下,看遍世间民风百态,见识广博,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行至阳关附近,已能见半途不少脚店。撒欢不知去向的卫绛,见到脚店后兴奋地跑回来向卓罗报信。卓罗扯过这孩子马匹的缰绳,不让她乱跑,带着她和慕沙多赶了一段路,终于在月上中天时来到了一处驿站附近。
驿站附近聚集了一座小集市,西去商旅都在集市之中打尖住宿。入夜后,这里仍能听闻宴饮欢歌,窗边如豆灯火一盏盏汇聚,散发着橘黄暖意,衬得周遭朔风呼啸的大漠越发凄清孤冷。
卓罗没有过于靠近集市,择了一处背风残垣,搭起账幕,在帐外燃起篝火,烹煮宵食充饥。此番出行匆忙,慕沙出医馆时,只带了卓罗的医箧与几卷经络图和地图,好在行宿用度和干粮足够,最遗憾的是卓罗一册一册换回来的大量简牍几乎都未曾带出来,这些简牍书卷价值千金,可谓是卓罗这些年最宝贵的积蓄。
但她惯于将最宝贵的物什随身携带,那物什就裹在毡布中,挂在她马匹的鞍袋内。只要这宝贝在身边,其他的物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阿母,这儿是哪儿?为何走夜路也要来?”卫绛这会儿终于老实坐在卓罗身边,好奇问道。
“这是悬泉置,汉人在玉门关附近最大的驿站。当初阿母还怀着你时,就是从这里独自出逃的。哎呀,多年未回,这里繁华了许多。当年驿站孤悬大漠,还未有周遭集市呢。”卓罗感慨道。
“您为何怀着我还要出逃?”卫绛更加不解。
“因为你阿父乃是汉朝罪人,阿母身为他的妻子,虽然未曾明媒正娶,却怀着他唯一的骨血,也会被牵连入罪。因此不得不出逃。”卓罗用枯树枝拨了拨炭火,平静道。
“阿父怎会是罪人?!”卫绛眉头紧蹙,不能接受。她儿时无数次幻想过阿父的模样,或是英雄或是豪侠,哪怕只是个普通人也行,怎会是罪人?
卓罗从头说起:“你祖父乃是汉武时的大将军卫青,你父亲是他的长子卫伉。
“卫青有三个姐姐,长姐卫君孺嫁给当时的汉丞相公孙贺,生下儿子公孙敬声。
“二姐卫少儿与霍仲孺生下赫赫威名的冠军侯霍去病,后来嫁给詹事陈掌为妻。陈掌亦是开国功臣之后,他的曾祖父是曲逆侯陈平。
“而三姐卫子夫,则是汉武第二位皇后,为汉武诞下太子刘据、卫长公主、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四个孩子。”
“我的天呐!”慕沙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木碗,她震惊到无以复加,“师尊……您先夫君是第二任长平侯?!孺狼是皇亲国戚?!”
卫绛已然彻底愣怔当场,茫然无措。这些名号,哪怕在西域都如雷贯耳,时常有人传讲汉武故事,巫蛊大案亦是西域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因此,不论是慕沙还是卫绛,都不陌生。
只是她们从未想过,那些远在天边的故事,竟然会与自身产生关联。
卓罗苦笑:“甚么皇亲国戚,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们都知晓,十五年前,长安爆发了巫蛊大案,卫皇后、卫太子、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包括绛儿她阿父,全部被诛,卫氏早已风光不再。卫伉身为第二任长平侯,以一人之死换全族平安,他的二弟三弟及家眷,都未被牵连。但昔年权倾朝野的卫氏,至此再无左右朝局之能。
“我正是为了避开巫蛊之祸,才从长安一路逃到西域,躲开追捕。现如今即便回去,也不能光明正大示人,更不可能回归卫家。当今汉天子是汉武最小的儿子,母亲是钩弋夫人,已被赐死。由大将军霍光主政,一朝天子一朝臣,实在谈不上皇亲国戚。”
“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父到底犯了甚么罪?”卫绛追问。
“他甚么都没做,他会被连坐,只是因为他是卫青长子,是卫氏当时的话事人。武帝疑惧卫氏,已到了不斩草除根不能罢休的地步。他因此成了刀下冤魂。”
慕沙接过话头道:“听人说,此事起于丞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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