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景龙三年,春。
宰相韦嗣立在散朝回府的途中,忽然被一群百姓拦住了去路。
随行的卫士见状立刻下马,正欲上前维持秩序,但抵不过如浪般拥挤的人潮,很快便被人群冲散,一头栽进道旁的排水沟里。
街头涌入越来越多的百姓,挨肩叠背,连奔带跑,嘴里不断呼喊“相公救命”,然后将韦嗣立的坐骑团团围住。
为首的老伯跪地请命:“相公大恩,请救救小老!”
身后百姓跟着伏地而拜,口中高呼:“相公救救我们!”
有何天大的冤情,要拦住宰相车架,当街呈请。
看客们脸上挤满了微笑,个个伸长了脖子,不肯错过这场难得的好戏。
韦嗣立被人挤得摇摇欲坠,连马匹也跟着受惊嘶鸣。
武侯长带着数十武侯赶过来清道,人流却是有增无减,把整个街巷堵得水泄不通,其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借机挑起对立,煽风点火。
韦嗣立只好下马,上前一步把老人家扶起来。
“丈人有话好好说。”
老伯年尽古稀,须发皆白,佝偻的身子绷得如同一把长弓,撑着韦嗣立的手臂勉强站起,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
“相公您是宰相,我只问您一句,这事您管还是不管?”
韦嗣立心里有苦说不出,圣人是个苦命天子,幽禁房陵多年,好不容易复位称帝,却只顾安逸享乐。
如今朝中韦后一党独大,武三思揽权当政,排除异己,安乐公主联合上官昭容卖官鬻爵,他虽身在相位,却不得圣人器重,许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
“丈人,但说无妨。”
老伯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像是赶了许久的路,浑身汗渍,脏污不堪。
他指着身后数百邻里乡亲,对韦嗣立说:
“安乐公主要在洛阳建造佛寺,侵占我们的田地,抢了我们的房产,不仅一分钱赔偿都没有,还强征我等充作民夫,替她做工。我等青壮男子也就罢了,那些干不了重活的女人和孩子,她们自此失了庇护,还要被迫在十日之内撤走搬离。
“有少年人不服,去公主府讨个说法,与卫士们起了冲突,遭到惨无人寰的鞭笞和打骂。安乐公主不仅没有阻止,还勒令手下将他们打死。
“我们都是世代生活在洛阳的普通人家,祖宅亲故皆在,如今,房子拆了,地也没了,离了洛阳,我们能去哪儿?我们还有活路吗?”
韦嗣立闻言一怔,早知安乐公主恃宠骄恣、专横跋扈,仗着帝后的宠爱,卖官揽讼,权压朝廷内外。
早年拟敕献于圣人,自请立为皇太女,圣人不肯,她便愈发娇纵,指使家仆当街强抢百姓子女充当奴婢,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这事才刚过去没多久,她竟又做出占人田地、驱赶百姓的荒唐之举。
而那些被她驱赶出来的百姓们,求助无门,屡屡碰壁,只能铤而走险,跪倒在宰相身前。
眼前是数以百计从洛阳赶来申冤的人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个个脸上爬满了疲惫。
韦嗣立沉吟道:“此事可有上报东都留守?”
老伯摇头叹息,眼泪纵横:“留守说此案太过棘手,要我们上报洛州刺史,刺史又说案子事关皇家,得要说了宗正寺才算,我们没法,这才来的长安。”
他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宗正寺在皇城,我们连门都摸不到,望相公垂怜,上奏疏给圣人,还我们田宅,让小老儿,回个家吧。”
“当官的不管,我们又没有去处,只好到长安来,我们要告御状,要圣人给我们一个说法。”人群中有人叫喊。
“安乐公主强征暴敛,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大唐律法何在?究竟还有没有人管了!”又有人附和。
“公主又如何?公主就能随意欺辱百姓吗!”
人群中你一句我一嘴,街头巷尾闹哄哄的,有人自发为百姓喊冤,也有人趁机斥骂李唐宗室德不配位,大有愤世嫉俗之感。
场面一度十分失控。
韦嗣立被挤得双脚离地,费力振臂高呼:“诸位稍安勿躁,待某查明真相,定能还诸位一个公道。”
“真相就在眼前,真相就是安乐公主霸占我们的田宅!”
“我们人在,这就是人证!”
“我们不要公道,我们要房!”
韦嗣立虽竭力安抚,但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有人不认,要他即刻入宫,代洛阳百姓,向圣人陈情喊冤。
此话既出,可谓一呼百应。
流民们大多都已失家,如今正是憋着气的时候,听风便是雨,又极易受人煽动,对待韦嗣立,远不如方才那般敬畏。
韦嗣立被人推倒在地,头发散了,胡子乱了,蹀躞带上的刀笔折了大半,黑幞头不知所踪,连鞋子也落了一只。
他快六十岁了,可经不起这番折腾,狼狈地从别人腋下钻出来,幸得背后伸来一只援手,将他扶稳了。
韦嗣立扭头,看见密密麻麻人潮中也挤了一个胖胖人头,此人圆脸细眼,逢人便笑,模样极为面善。
他瞧了一会儿,发现是个熟人。
胖胖的官员名叫沈纳言,在工部任员外郎,因同为进士出身,故还算得上是同门。
韦嗣立只知他为人老实忠厚,性子温吞木讷,不大爱与人应酬,在官场中似乎颇受同僚排挤。
沈纳言这厢已经挤了过来,拉起他就往外跑,等两人出了坊,确定再无流民追来,这才止步,双双气喘不已。
沈纳言抬袖揾汗,叉手赔罪道:“韦相受惊了,也不知伤到没有。”
韦嗣立笑着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还得多谢沈员外,否则我这老骨头,今日就要折在这儿。”
沈纳言嘿嘿一笑,脸上的褶子明显又多了两条。
他搓着手,好几次吞吞吐吐,没忍住,终于问道:“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竟来了这么多人,听口音,似乎都是洛阳那一带的。”
韦嗣立没什么隐瞒,束好头发,如实说了。
沈纳言听完,先是垂头,继而又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韦嗣立不免就要问了:“沈员外也听说了?”
“确有耳闻,这事在我们六部早传开了。安乐公主建寺要拆民房,下令逐出坊内的百姓,毕竟也不是头一遭了。”沈纳言叹一口气。
韦嗣立捋须长叹:“没想到,圣人复位,得益的竟然会是安乐公主。”
圣人李显,高宗第七子,稀里糊涂即位,又稀里糊涂被则天女皇废黜,在房陵幽禁了十余年,受的罪没让他成长为可以独当大任的天子,却使得他愈发懦弱,沉迷于富贵安乐。
李显与韦后多年共苦,情谊深厚,他爱着这个女人,也习惯了依赖这个女人,还未回京之前,便曾许诺于她,来日若能重登帝位,必以皇后之位许之,令她陪伴左右,公开参政,享受父亲高宗与母亲则天女皇同样并尊的地位。
是故李显复位伊始,韦后垂帘听政,临朝称制,安乐公主从此青云直上,权倾天下。
沈纳言只恨自己身在工部,无法如御史那般犯颜直谏,想了想,道:“韦相面见圣人,上奏疏谏,如何?”
韦嗣立只是叹气,摇了摇头说:“御史弹劾公主的奏疏都快把紫宸殿给填平了,你看圣人对此有何反应?”
沈纳言便不说话了。
安乐公主口含天宪,她要做的事,就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多少年来,连圣人也没反对过。
他们这群臣子除了上书惹得圣人不快,贬官流放以外,再无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安乐公主得宠如此,愈发恃势骄横。
然而韦嗣立少举进士,圣历年间代兄释褐,长安年间即官拜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在武周一朝颇得器重。曾经他心怀报国之志,在周兴、来俊臣等酷吏横行时,敢于挺身而出,犯颜直谏。但到今日,他老了,也倦了,不愿与朝中那群斜封官[1]表里为奸,许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那群蝇营狗苟闹去了。
韦嗣立悲从中来,指天怒骂:“安乐公主想做,且让她做去吧,天大的篓子捅下来,自有圣人为她兜着。咱们做臣子,需得为民请命,我去京兆府[2]走一趟,看能不能给流民置办一处落脚的宅院,洛阳的官吏不管,我得管呐。”
他说完,理了理仪容,又欲扶正幞头,一抬手,却摸了个空,苦笑一声,迈着颤巍的步伐走了。
沈纳言叉手一揖,目送他一步一步走远,直至那道紫服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他心里的巨石却并没有落地,反而压得他愈发喘不过气来。
一边是皇权,一边是百姓。
偏向百姓,则是挑衅帝王权威,偏向皇权,又会使得无辜百姓受苦受累。
天子无谋,臣子难为。
他任职工部,身处漩涡之中,未来,又该如何自保呢?
天色已经不早,街角突然响起报时的鼓声,沈纳言猛然惊醒,想起早上出门时,与夫人说过午时回府用膳,拍拍额头,赶紧匆匆离去。
府内中堂,夫人和女儿正坐着胡床翘首以盼,见他走近,笑着迎了上来。
“阿郎回来了。”
“阿耶,阿耶。”
女儿雁书十三岁,正值豆蔻的年纪,生得纤细轻盈,娇憨可爱,不仅书读得好,一手小楷也练得相当漂亮。
“阿耶怎么才回,饭菜都要凉了。”
沈纳言无奈苦笑一声。
窦夫人替他宽衣,亲自打了盆热水过来,拧干帕子给他擦脸:“脸色那么差,朝中又有人给你使绊子了?”
沈纳言默了一瞬,笑说:“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准没什么好事。”窦夫人唠叨起来,“不是安乐公主要修别苑,就是长宁公主要建楼阁,这两姐妹处处攀比,凡事都要争个高低,苦得还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沈纳言越听越心虚,汗都快落下了:“皇家的事,谁说得准。莫多话了,吃饭罢。”
窦夫人让人摆上饭食,一盏长生粥,一盘仙人脔,一碗葫芦头,小半只红羊枝仗蹄,还有两个凉菜和一道甜品。
沈纳言先给妻子分食一些,又给女儿雁书夹了两筷她爱吃的葫芦头,等到自己喝粥时,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妻女,忽然有些悲从中来。
自己有饭食,有衣穿,妻子女儿皆陪伴在身边,生活虽不太富贵,却也安稳顺遂,无病无灾。
而那些被安乐公主赶走的百姓,从此失去家宅,他们的妻子、儿女又该去往何方。
他的胸口涌上浓浓的酸涩,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飞快起身穿戴好官服,与窦夫人说一声“朝中还有要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纳言回到工部,求见尚书张锡,请求他拟一道奏疏,呈于圣人,提议改选佛寺修筑的地址,或许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因占地而不得不搬迁的百姓。
工部尚书张锡不应。
他又改朝尚书省去,求见左仆射韦巨源、右仆射杨再思。
韦、杨二人拒不采纳。
他冒死谒见圣人李显,给天子近宦塞了一点好处。
这次倒好,他连李显的面都没见上。
沈纳言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工部宿值间,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晚。
天明后,他起身去应卯,忽然有人拉住他,说尚书有令,要他即刻出发前往洛阳。
许是安乐公主临时起意,调整了工期,给工部下了通牒,沈纳言哪里敢耽搁,回家收拾两身换洗衣裳,踩镫上马,即朝洛阳驶去。
安乐公主所建佛寺,以其封号命名,称“安乐寺”。
安乐寺位于洛阳道光坊,占地长三千步,宽一千步,约有八个马球场大,其豪奢程度,令人咋舌。
沈纳言原先看过图纸,已被安乐寺的穷奢极侈晃得睁不开眼,今日来到道光坊,见到坊内堆积的如缸粗的楠木、杉木和桧木,仍是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些良木皆是沿着大运河从江南两道运送过来的,耗费的民力、财力、物力便高达上百万钱。
劳工们临时从陕州、虢州、汝州三地征调入而来,数量远远超过前朝。
安乐公主才不管这些人奔波劳累,儽然与否,喝令民夫即刻开工,一日都不能休息,佛寺必须要在半年之内落成竣工。
沈纳言是工部主持此次安乐寺修建工程的差吏之一,可他品阶不够,无法参与佛寺图纸的设计,只能当作监工,负责数百民工的劳作生活事宜。
待到月中,安乐寺真正动工之时,公主本人却并未露面,只有公主府的几位斜封官,受命前来督工。
不日,洛阳城中忽然流传出一则童谣。
“可怜安乐寺,了了树头悬。”[3]
童谣短小精干,通俗易懂,民间传唱度极高。
不只是孩童,就连耄耋之年的老人也能随口吟上两句,人们渐渐发现,这则俚语背后的深意,似乎预测了安乐公主未来的命运。
“了了树头悬。”更是暗示安乐公主不久将会身首异处,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童谣最终变成谣言,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河南,安乐公主震怒,派人将所有传唱人员全部逮捕入狱,闹剧才终于得以平息。
当晚,劳工们不幸染上霍乱,约有三成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中丧生。
督工官员们惶恐不安,出了人命,意味着要推迟工期,安乐公主怪罪下来,自己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于是隐瞒事故,就地掩埋了尸体。
沈纳言暂停当下的活计,请来医工为病员们诊治,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去找工部的几位同僚商议,看是否能够推迟几日,等劳工们身子恢复一些,再加紧赶工也不迟。
可他人还未走出道光坊,迎面过来两位女郎,一身翻领对襟胡服,头挽双髻,姿态傲慢张扬,将他当街拦住了。
“可是工部员外郎沈纳言?公主请您走一趟。”
大唐公主何其尊贵,但在洛阳,能当街拦住六品朝廷命官,且这般颐气指使,必是安乐公主无疑。
沈纳言拱了拱手,笑问:“臣愚钝,不知公主相邀,有何要事?”
侍女一副昂首天外的模样,不咸不淡道:“公主的心思,咱们可猜不准。沈员外,请吧。”
沈纳言额角冷汗涔涔,心里不断揣摩侍女话里的含意,既忐忑又不安,干笑了两声,随众人一道回长安去了。
公主府位于长安东北隅的永嘉坊,临川长公主的旧宅,安乐公主巧取豪夺后,不满居室太过逼仄,广拆民房,强征民地,将府邸模拟为宫禁样式,精巧远超大内。
只公主一户人家,便把整个坊区填充得七七八八,余下三两民宅,零零散散分布其中,在奢侈华丽的公主府前显得尤为黯然。
沈纳言入得府邸,尚不敢抬眸张望,等到起居殿内,转过一扇大屏风,身旁的侍婢依次退下,他才平视前方,叉手拜道:
“臣工部员外郎沈纳言,见过公主。”紧跟着又道,“武驸马。”
他这般低品阶官衔的臣子,按理说是入不得安乐公主的眼才是,也不知今日踩了什么运,能得公主召见,亲自待客,沈纳言诚惶诚恐,只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埃里。
安乐公主也的确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不过从六品上的小吏,还不如她公主府上一个长史,若不是参与了安乐寺的修筑,她甚至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一室寂静无声。
安乐公主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殿内垂裳以待的男子,命侍女奉上鎏金莲瓣缠枝银盒,接过香箸,歪头揭去金鸭香炉背上的镂空盖子,轻轻拨弄炉内已经燃尽的香灰,最后慢条斯理地投入一粒新香。
不多时,便有丝丝氤氲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凑近了将香烟往鼻下扇了扇,佯装无意地问:“阿武,这人谁啊?”
“说是工部的,没见过。”驸马武延秀替她拢紧肩侧的披帛,微笑着将炉盖阖上。
武驸马是则天皇后侄孙,魏王武承嗣之子,因和亲突厥失败,返回长安,与公主相识,得她青睐,拜为驸马都尉,成为公主的第二任丈夫。
两人成婚不足一年,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安乐公主去哪儿都会带着他,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
起居殿内温香宜人,金鸭炉嘴升起一股袅袅青烟。
安乐公主回到火炉床边,再不说话了。
沈纳言不得不放低姿态,躬身揖道:“公主万福,臣乃工部员外郎沈纳言。”
语罢,静待公主回话。
安乐公主起身见客,裙裾在地上曳开一朵绯丽的牡丹。
她盛装雅服,满头钗光鬓影,微一移步,满室光辉夺目:“沈员外在工部任职,听说我的佛寺是你在负责?”
“臣就任于工部,此乃臣分内之事。”沈纳言诚惶诚恐。
“坊间传你胸怀大志,政有殊绩,美名我在长安都听说了。”她轻抚鬓边步摇,未语先笑,“阿耶复位不久,有你这样的贤臣,是我大唐之福。”
沈纳言没想到安乐公主召他前来会是这么一番说辞,一瞬间呆愕,惶惶不知所措:“臣不敢,臣生在大唐,为国尽忠乃是臣的本分。”
“你这意思,之前为则天皇帝效力,便做不得数了?”
“无论是武周还是大唐,臣之所系,唯百姓而已。”
好一个心向百姓。
“不敢?”安乐公主坐回火炉床上,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沈员外的胆子可是大得很呐。”
她以手撑额,斜倚隐囊,那张丰腴玉润的脸上,尽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沈纳言恍然大悟,一种迟来的恐惧开始蔓延在心头,他跪地叩首,浑身抖似筛糠:“臣愚昧……不知礼数,望公主恕罪……”
安乐公主拂衣而起:“你去见了左仆射,怎么,对我有意见,想去宰相那里告状,想弹劾我不成!”
沈纳言总算明白,自己赶上一场鸿门宴,怕是有去无回了。
“沈员外性情中人。”武延秀笑着去扶沈纳言,“裹儿,你何必跟一个外人置气。”
沈纳言是外人,从来都不属于韦后、武三思、相王、太平公主任何一党,他在朝中无权无势,安乐公主想要弄死他,根本无需任何借口。
在这短暂的思索之间,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命运,被贬,被斩,被人暗杀秘密扔进高阳原乱葬岗……
但他一人死不足惜,就怕连累了家里的孤女寡母,被人发卖,沦为官奴。
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濒死前仍在做着最后挣扎:“臣见流民涌入长安,当街阻拦宰相,模样落魄实在可怜,故想求见韦仆射,希望他能上奏疏谏,能将百姓妥善安置。”
“你可怜那群百姓,倒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安乐公主烦躁地皱起眉头,意有所指道,“朝中官吏何其之多,为何旁人没有插手,就你非要与我作对。”
朝中官吏何其之多……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臣、臣有罪……臣不该,臣之过错,错在己身,与家中妻女无关,望公主海涵,莫要牵连她们。”沈纳言抖抖簌簌,泣不成声,声不成调。
武延秀眉梢轻挑,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声:“沈员外,何至于此。”
安乐公主鄙夷地看他一眼,任由沈纳言跪着,默然转身离去。
“阿武,替我拟一道敕书。”
武延秀微笑,追随安乐公主脚步离开。
沈纳言在殿内跪了两个时辰,看夕阳在郿邬青砖地上拉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影子自西向东一寸一寸游移,就如他短暂的余生,转瞬即逝。
安乐公主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起身,等到快要撑不住时,身后终于传来细微裙裾曳地的声音。
侍女走来,居高临下,传达了公主的命令。
只四字。
回府静候。
他只好告辞,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一双腿跪得已经没了知觉,他扶墙艰难退出公主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今夜无月,星辰亦随之隐去。
宵禁在外,遇到武侯免不得要一顿笞打。
沈纳言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被武侯打死和被安乐公主的人秘密处死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横竖都是死,眼下他只想回府,趁此机会,最后再陪一陪家人。
明日……
若还有明日的话。
……
安乐公主连夜进宫,得知李显人在蓬莱殿,等不及宫人通报,迈步径直闯入。
韦后与武三思正坐在榻前玩着双陆,李显浑不在意,煞有介事地帮二人计算输赢的筹码。
“阿耶!”安乐公主挨坐在李显身边,抱住他的手臂,如幼时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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