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策马遥望,一队人马正在前方树荫下歇脚。
一眼便看到了那熟悉的小身影。
陈扶倚着囚车辕木,不知听里头人说了什么,正仰着小脸开怀笑着,眉眼舒展,全无阴霾。
那颗自她失踪后便一直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一半。
目光一转,囚车里也是熟脸,只是没了上次那光鲜之姿。钗环尽卸,发丝微乱,衣衫也算不上齐整;然那对着陈扶展颜的笑模样,少了棱角,倒更添几分动人。
这两人,一个是他麾下女史,一个是他下令擒回的犯妇,竟这般……融洽?
倒让他有些意外。
陈扶已然看见了他,面上微微一敛,与李昌仪交换了个眼神,规规矩矩行礼:“大将军。”
高澄勒缰下马,几步走到她面前,如同抱跑丢后又寻回的猫儿一般,将她举抱了起来。
“少了点分量。”
一手稳稳托抱在怀,另只手已捋起她袖口,拎起两个纤细小臂,依次扫过,并无虐待殴打之痕。
“幸赖大将军威福护佑,稚驹方能脱此险厄,只是劳大将军亲涉风尘,鹰扬千里,动权四方,是稚驹之过。”
高澄心下受用,哼笑一声:“知道便好。”
又捏了捏其小腿,见无皱眉不适之态,将她抱回牛车放于辕座之上。
“等我。”
待她应声,这才下车,踱步回囚车前站定。
李昌仪早已将方才情形看在眼里,不由调侃:“大将军这般急着赶来,是来核查你家小女史可少了一根头发,还是来提前查我呀?”
“自然是都查。”高澄目光在她未施脂粉的脸上流转,“只是一年不见,夫人风姿更胜往昔,倒叫我不忍查了。”
李昌仪嗤笑一声,“罪妇当不起,大将军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高澄笑容微敛,贴近栏杆,声音压低道,“有劳夫人,替我问她一句……这一路可曾……受歹人欺辱?”
李昌仪眸光一凝,“怎么?若她已非完璧,大将军便打算弃之不用了?”
“我封她为女史,乃是看中她诗文辩才,外交之用,又辅弼称心。只要这些用处还在,我自离不得她。”
“那不就结了?”李昌仪挑眉,“若有伤害,已成定局,又何必多此一问?”
“问,自有问的道理。若真有何闪失,”高澄眉头微蹙,眼底闪过狠戾,默了一瞬,才又道,“待她及笄议婚,我必会明明白白告诫那家,若敢因此轻贱于她,便是与我高澄为敌。必不教她因无妄之灾,受半分委屈。”
李昌仪眼底那抹挑剔化开,似叹似笑,“算你是个真男人。”声音也柔了些,“她无事,你放心。”
听了这确切之答,高澄神色一松,那股子风流劲儿又回到了脸上,“我算不算真男人,夫人该亲自试试,再做定论不迟。”
又调笑了几句,高澄命队伍重新启程,掀帘钻进牛车。
他挨着陈扶坐下,将人揽进怀里,默了片刻,方开口道:
“那日……是我不好,没能牢牢抓着你……原该让刘桃枝也跟着的,或让亲卫跟紧些……只是想着有人在侧盯着,难免扫兴,不能让你好生体会市井烟火……”
他难得这般絮叨,人一心虚,就欲盖弥彰,越描越多起来。
怀中人不知他放手的缘故,只以为是人流汹涌不慎脱手。见他如此自责,黑溜溜的眸子弯起来,
“大将军何必自责?此乃意外。既已被人惦记上,便是那日街上未曾松手,贼人也总会另寻时机,防不住的。”
她这般毫不怨怪,高澄那点郁结便也散了。
“你失踪后,我便下令封了城,连梁使归国亦被扣下,也按你信中所请,封锁了你已寻回的消息。你将当时所经历之详情,细细说与我听。”
陈扶便将从木箱中醒来到被村民所救的经过清晰陈述。
高澄听罢,冷然道:“一右眼已盲,一头部受创。回去便绘影图形,发海捕文书!”
“此举怕是徒劳。他们深惧大将军之威,必已逃出大魏疆域。”
“若寻不到杀手,线索岂非只剩一条:他们须将你带出大魏,方可下手,结算尾金?”
“是,虽线索寥寥,然也够了。买凶杀人,若非有仇、便是有利。不妨推演一下,谁人与我有仇,谁人又因我之死可获利呢?”
高澄先想到的是和他结了仇的,“惩贪所涉之辈?”
陈扶轻笑,“那些人动我做什么?女史不在了,原也不耽误崔、宋二位大人弹劾他们。”
“元大器?”
“元大器,想是仇恨我的。”陈扶略一思索,“但应该不是。一则,其人性情悍直,曲水流觞之辱已是两年前旧事,此时方来报复,这口气憋得也未免太久了。二则,他没必要要求杀手出大魏再动手。更何况,他不过一华山王,手能伸到大魏之外?恐无此能耐吧。”
“你是在颍川长社脱困。颍川……分明是往贼国而去。”
“不错,他们确是要去贼国。然,稚驹不认为祸首出自西边。我一非统兵大将,二非智囊军师,于战事并无妨碍。若欲刺杀,也该是冲着邙山之战妙算神机的阿耶去。只怕那宇文泰,连我这号人物都未曾听过。”
是呀,她腹藏经史、胸隐甲兵之能,只有与她常日谈天的他知道。
不仅能从有限线索中抽丝剥茧,更能看穿表象之迷障,高澄不由赞道:“我家稚驹,竟如此眼目清明、洞若观火。若说妨碍,你对梁国国威,有碍已久。”
“大将军明鉴,然我不倾向于是梁皇帝亲自授意。萧衍乃世所罕有之通才,经史诗文、阴阳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所不精。人往往以己度人,他绝不会认为我这般浅才薄技,便不可战胜、非除不可了。此波使者不力,换一波便是;何况他笃信佛法,当不至行此小肚鸡肠之事。”
“然则,我虽于国君不至碍眼,却实实在在,碍了那些南使的仕途根本。诗文清谈、外交论辩本该其所专长,却输于对国一尚未及笄之女,颜面何存?回去又何以升迁?不被贬黜已是万幸。毁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因此对我动了杀心,再正常不过。”
“至于为何要出大魏后再动手,是恐燕过留痕,万一杀手行事不密,查将出来,买凶杀害大魏女官、大将军近臣、大王机要重臣之女,将是何等外交风波?”
他听得入迷,他的小女史,不仅善诗文,通政务,于人性之洞察竟也天赋至此,过往她切中舆论之所向、大臣之反应,补足他看人之漏的那些瞬间,不住冒出。
不由想起她六岁时,普惠寺方丈批命之语:食神配印于七杀,乃助权生威之强旺也。
“故而,这‘万一’半点也不可有。我绝不可死在大魏,最好是死在贼国。而贼国与梁并无战事,他们在那边有自己人交付尾金,也属正常。”
那两个刺耳的“死”字,令他不由勃然,“既然敢碰我的人,便让其好生领略一下,我大魏廷尉的手段!”
怀中人轻握他手,温言道,“我知大将军疼我,然逮捕使节,需慎之又慎,万一审讯无果,恐启边衅。既推测只是梁使私人之罪,安能因其起了兵戈?”
他自然明白,方才脱口说完,已觉不妥。
却实未料到他的小小女史,竟会这般识大体、顾大局,并没有顺势令他难做;反将他之立场、将国家之利,看得比自身仇怨更重。
手臂难以自禁地拥紧,下颌轻抵她馨香的发顶,半晌,才发出一声沉沉喟叹:
“好孩子。”
车帘掀开,城门已然在望。
城门校尉高浚翘首迎候,更让她动容的,是阿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