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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小说:

邺下高台

作者:

钤钥

分类:

古典言情

高澄命人将几个孩子唤回。

不多时,几人便策马归来,高孝瓘的马匹负载最丰,高孝瑜次之,最引人注目的是高孝珩,虽只猎得一獐两鹿,但其中一头雄鹿体型硕大,鹿角如冠。

高澄走上前,揉揉孝珩的脑袋,又拍拍孝瓘的肩,目光扫过所有孩子,"都是好孩儿。说吧,想要兄兄赏什么?"

"我要新打的马槊!""孩儿想要一匹西域良驹。"……

轮到高孝珩时,少年目光掠向帐前那道鹅黄身影,微微垂眸,唇边浅笑温润得体:“兄兄赏什么,孩儿都欢喜。”

待几人围拢沙盘,段韶肃然发问:“尔等以为,所谓庙算,究竟算的是什么?”

高澄点高孝珩,“阿珩先说。”

高孝珩执礼从容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依孩儿浅见,庙算当先算‘人’。若能劝降守将,使玉璧不战而下,方为上策。”

段韶颔首,“此确为至理。可惜那守将韦孝宽……劝降,怕是很难。”

“守将固重要,然民心向背,是否更该细算?以叔公所见,河东民心所向何处?”

“上回从玉璧撤军时,当地大族已纷纷倒戈,宇文泰深谙‘河东人治河东’之道,裴氏、柳氏、薛氏等望族,皆被委以本乡官职。”

“如此看来,只得伐兵、攻城了。”

段韶点头,转向高孝琬,“孝琬,你以为接下来该算什么?”

“伐兵算兵马!”少年挺起胸膛,“我们带十万,他就一万!堆也堆死他!”见众人失笑,小脸一正,“还需算粮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远征千里,运粮最是要紧。”

这补充让段韶眼中闪过赞许,看向一直凝视沙盘的那个,"孝瓘呢?"

高孝瓘拾起树枝,轻点玉璧城周,"此地形过于特殊,恐无交战之机,唯有攻城。故最要紧的,是算地形。"

"说得不错!"段韶执鞭指向沙盘,详解起地形来……

日头正烈,猎苑空地上升起缕缕炊烟。

大半日的纵马驰骋,众人皆已汗透重衣,脸上是酣畅后的疲惫与兴奋,陆续向篝火旁聚拢。

高浚大步走来,见高澄与段韶还站在那沙盘旁,抹了把额角的汗,朗声道:“阿兄,肉香都飘出几里地了!你和孝先兄还守着这土堆干嘛?快来!酒都斟满了,就等你和孩子们了!”

高澄抬头,微微眯了下眼,脸上凝重便烟消云散,对孩子们一笑,“走,和兄兄喝酒吃肉去!”

孩子们轰然叫好,簇拥着他便朝主帐下的阴凉处走去。

数堆篝火上分架着肥美的獐鹿野猪,油脂滴落火中,激起“噼啪”轻响和阵阵青烟,浓郁肉香混着松脂气,在灼热空气中弥漫。

高澄斜倚青毡席上,正与段韶对饮,见李昌仪策马而归,起身迎上,伸手揽住人一带,将人抱下了马鞍。

“爱妾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抹去她颊边溅到的血点,俯身笑问,“说吧,想要何赏赐?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都允你。”

李昌仪就势靠在他怀里,“妾还偏就想要星星,但不是邺城的。待大王踏平玉壁,大将军若能带妾去见见那河东的星夜,便算疼我了。”

高澄笑意更深,聪明女人好好说起话来,当真令人受用。

扫过她因骑射而愈发明丽的脸颊,俯身凑近耳边,“光是看看星夜有何趣处?待得来日平定西贼,用你今日这身‘武艺’,好好在长安宫的榻上跟我‘较量’一番,才叫得趣。”

李昌仪似羞似嗔地脱出他怀抱,从马鞍后解下只火狐,抛给陈扶,"答应你的白狐没寻见,火狐倒是逮着一只。毛色鲜亮,能做对暖手筒。"

说罢往陈扶身侧一坐,拔出一枚银刀,接过苍头奴递来的一块焦黄鹿肉,片下递到陈扶唇边,见陈扶正盯看她发髻上的步摇,挑眉冲她一笑。

陈扶也笑了笑,吃下那片鹿肉,“谢谢姐姐帮忙。”

高澄也跟了过来,紧挨着李昌仪坐下,语气带上几分无赖,“怎只喂稚驹,不喂你夫君?”

李昌仪眼波一转,又片下一片递到高澄唇边,在他欲张口时,明媚眼眸倏地一敛,那份张扬悄然隐去,气质一变,整个人皎月清辉般,端庄中见流丽,清冷中蕴温柔。

她凑近高澄,先引他看了对坐的高洋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问:“大将军,你说……妾是该先喂我夫君,还是该先喂……阿兄啊?”

高澄先是一愣,随即低笑起来,抬手抚过她细腻温热的脸颊,“小妖精……自然是先喂能满足你的。”

正调笑间,高澄余光忽地瞥见不远处,元玉仪独自一人垂首坐在席末,阳光下,一滴晶莹泪珠正无声地滑过她如玉的脸颊,砸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纤手上。

高澄起身走过去,挨坐下来,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她眼圈通红,翘睫上还挂着细碎泪珠,下唇上有一处新鲜的、细小的咬痕,更添几分脆弱。

“瞧这小脸皱的,怎么了?谁惹我们琅琊公主不高兴了?”指腹擦过她柔嫩的脸,按在她下唇上,“怎么还咬了嘴?是嫌肉不好吃,还是……不会吃?要不要我亲自‘喂’你?”

“大将军现在心里只有李夫人,哪里还看得见玉仪……”

将人带到怀里,手指绕上她一缕鬓发,附耳笑问:“要不我现在抱你去林子里?好好疼疼你,保你什么委屈都忘了。”

元玉仪被他弄得面红耳赤,但哭意也因这亲昵渐止了。

日头偏西,酒过三巡,炙肉的烟火气混杂着酒气,猎苑中气氛愈发粗放热烈。

一都督瞅了安静坐在一旁的陈扶好几眼,终于按捺不住,冲着正揽着元玉仪饮酒的高澄大声笑道:

“大将军!陈女史会写诗、会剑术,模样又乖,俺老刘真是越看越喜欢呐!俺豁出这张老脸,跟大将军讨个赏!等她及笄,把她指给俺家那小子咋样?俺保证,绝不让俺家那小子委屈了她!”

他话音一落,旁边几个喝高了的弟兄跟着起哄:

“老刘你好不要脸!你家那小子斗鸡走狗,配得上陈女史这样才女?”

“就是!要开口也该是我啊!大将军不是说了么,猎获最多者,重赏!我这魁首还没张嘴呢!”

“大将军,给句痛快话,将来打算把陈女史指给哪家儿郎啊?”

场面一时喧闹不堪,众人目光都聚焦在陈扶身上,她不由蹙眉,今日能来春猎的,皆是高澄亲信,这些话若说十分过分,原也没有,但也实在令她不适。

高澄脸上那慵懒笑意未减,只抬了抬眼皮,扫过那几名起哄的都督,持酒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

陈扶尚在斟酌如何不得罪地回应,坐在她近旁的高孝珩已放下了刀,将自己面前那盘片得极薄的炙肉,无声推到陈扶面前,抬起那双沉静眸子,看向刘都督,

“刘伯伯,《左传》有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陈女史既是阿耶之女史,便为社稷之器。怎么可以只因私心喜爱,便欲将社稷之器纳入私库呢?”

几个大老粗面面相觑,显然没太听明白。

高澄微微后靠,倚在软垫上,嘴角依旧噙着笑,眼神却已微冷,“孝珩年纪虽小,见识却明。既是我高澄手下良驹,何时配鞍,配何等鞍辔,岂是旁人可以议论的?”

刘都督这下听懂了,讪讪笑道:“大将军说得是,好马当配好鞍!俺、俺就是觉得陈女史太好,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话未说完,高孝珩已开口纠正:“刘伯伯,陈女史她是人,并非肥水。”

这话虽是在纠正刘都督,却也隐隐逆了高澄将陈扶比作‘马’的喻意。

高澄眯了眯眼,心中那股无名火气陡然升腾,将酒碗往案几上不轻不重一扔,

“喝多了就滚去醒酒!本将军身边的人,何时轮到尔等来安排去处了?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们的皮!”

几个兵油子瞬间酒醒,这才惊觉自己触了逆鳞,大将军待下豪阔,却最忌手下人主动讨要。

你做得好他一定重赏,但你和他开口要,怎么?是觉得他没有判断你有功无功,该得何奖赏的能力?还是要挑战他绝对的分配权?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几个都督额上见了冷汗,连忙起身,“大将军息怒,末将等……末将等酒醉失言,这就去醒醒酒!”“是是是,吃饱了,正好再去活动活动筋骨!”“末将告退!”

纷纷寻了借口,落荒而逃般翻身上马,重新散入猎场林中,不敢再在高澄眼前碍眼。

高澄站起身,吹了声哨,那白龙驹便近前停步,上马持缰,朝陈扶伸出手,“稚驹,随我走走。”

陈扶抬眼,“稚驹午后实在瞌睡,恐难集中精神,请大将军允准我去帐中午憩。”

高澄眉头微蹙,“上马!”

细瞧了瞧他面色,应是有话要说,搭着他小臂,脚下微一用力,上了马背。

高澄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转眼间,方才还人影幢幢的篝火堆,便只剩元玉仪独自一人,仍坐在那张锦杌上。

自从那些将领开始起哄,大将军目光就再未落到她身上过,现在,他更是与那陈扶共乘一骑,不知又去了何处。

不远处,李昌仪正与段韶、高浚并辔而立,谈论着弓矢的力道、马匹的优劣。对比之下,她虽久居东柏堂,可与这些也出入东柏堂的朝廷重臣、沙场宿将,却仿佛隔着天堑,并无话可说。

而最让她心如针扎的是,李昌仪与陈扶,她们虽都争着大将军的宠爱,却似乎关系很好,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凄凉与无助,从心底疯长,冷得她窒息。

若是姐姐在就好了……

她在心里无声呐喊,若她在,一定能教自己如何挽回大将军的心……

不像她自己,除了哭泣和等待,毫无办法……

“公主。” 一个清雅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元玉仪侧头,高孝珩不知何时静立在了她身侧。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公子。”

高孝珩在她身旁的毡垫上坐下,目光也投向高澄与陈扶消失的方向,“公主不必伤怀。李姨母所得之宠爱,如露水浮华,并不能与公主两年专宠,相提并论。”

这话并未安慰到元玉仪,她苦涩地低下头,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李姨母得宠,是那日陈女史来府中与她长谈之后,方才开始的。这等骤然之宠,怎及公主与阿耶日久情长。”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像一片羽毛,却裹着尖锐冰棱,重重刺在元玉仪心上。

“先生前日讲授庙堂之理,说起一为臣之道,大臣纵使再有功劳,也绝不会去开罪皇帝身边的常侍。”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那双和陈扶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着她。

“今日围猎,儿自知弓马之力不及阿兄四弟,故而特与三叔同行。自身之力若有不足之处,便更需寻堪为臂助之人同行。公主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说完,便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微微一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元玉仪僵坐原地,浑身冰凉,高孝珩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是陈扶!是陈扶点拨了李昌仪!

马蹄踏过林间泥土,发出沉闷声响,高澄控着马,目光落在陈扶侧脸上,开口打破沉默:

“生气了?”

陈扶微微一愣,抬眼看他,“为何要生气?”

高澄挑眉,“因为我把你比作马?” 他那好儿子说了,她是人。

陈扶笑了下,带着丝无奈,“是我自己先说了‘大将军座下已有千里驹,何须再多一匹稚驹’,大将军以此作比,稚驹有何生气的道理?”

高澄顺势比喻确实算不得错,只是高孝珩那句‘她是人’一出口,才有了对比,显得高澄的话带了几分轻慢,但这微妙之处,她不会宣之于口。

高澄仔细端详她的神色,确实不见丝毫愠怒,神色一正,转回正题,“可惜,此番我不能亲临玉壁城下。”

尽管方才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但玉璧四年前的战败,方才那沉重的庙算,始终压在他心头。

“大将军整备粮草,稳守后方,让大王无后顾之忧,便是第一等的功劳。如同握槊之道,大将军看似落子于后,其实是棋盘中枢。”

这话慰藉了他些许焦躁,但高澄想要的答案,不止于此。

他一引缰绳,带着陈扶策马转入一处更为幽静的山坳,四周古木参天,彻底隔绝了外界。

“稚驹,你不再像上回邙山之战时,说‘必定胜之’了。”

陈扶沉吟片刻,缓言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为君者,未虑攻,先虑守。”

高澄将她脸轻轻掰向自己,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告诉我,在稚驹的庙算中,是不是……根本看不到玉壁城的捷报?”

陈扶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轻声反问:“大将军想听一时安心的吉利话,还是想听让霸业得以万全之谏言?”

“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陈扶深吸一口气,山河四省是这个时代最富庶的地区,国力、人口、财力皆强,玉璧之战损失七万是很肉疼,但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玉璧十万难攻的战略打击,高欢质疑天命并随之离世的士气低迷,才是更伤元气的隐性代价。

“文武百官、军民百姓看的,不止是玉壁城下,更是邺城。大将军若能于后方处变不惊,调度如常,则天下皆知,纵有风波险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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