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工地,数百名工匠、役夫正演示各种筑路工艺。
夯土区,二十名赤膊汉子喊着号子,齐抬重逾三百斤的“梅花夯”。“嘿——嗬!”夯起夯落,砸在铺洒石灰的土层上,闷响如雷,尘土扬起丈高。每人脊背汗水晶亮,肌肉虬结如老树根瘤。
拌料区,五口巨锅支在石灶上,锅内糯米汁熬得稠白冒泡,热气蒸腾。伙计以长柄铁锨不断搅动,另有人按比例倒入石灰、细沙,搅作灰白黏浆,“三合土”的独特气味辛辣呛鼻。
铺石区最为壮观:三十名石匠分作三组。一组以墨斗、矩尺在夯实路基上弹线分格,线直如弦;二组四人共抬一块青石板,喊着号子缓步移至定位,石板落地时“砰”然闷响,尘烟微扬;三组为老师傅,蹲于板侧,以铁签插入缝隙,眯眼校核水平,稍有不及毫厘处,便以薄铜片垫入调整。校毕,少年学徒提来炽热铅水,以长柄铁勺小心浇灌缝中,“嗤——”白烟窜起,一股熔金属的焦香弥漫开来。
尘土飞扬,号子声、夯土声、石料碰撞声、铁器叮当声、牛马嘶鸣声、账房唱数声……万千声响交织成一曲野蛮而雄浑的筑路交响,在旷野上轰轰然传开,连蝉嘶都被压了下去。
场地正北,搭起三丈高的檀木观礼台。
台基以青石砌就,四角立朱红抱柱,台面铺陈波斯进贡的缠枝莲纹羊毛毡毯。台顶张着明黄绫罗华盖,绫上绣九龙戏珠,龙睛皆以指甲盖大小的东珠缀成,华盖四角垂下金丝流苏,缀着鸽卵大小的琉璃响铃,风过时清音泠泠。
而观礼台背壁,那幅纵二丈、横三丈的巨幅绢本地图——
《天下通衢路网规划总图(初纂)》
才是真正夺魂摄魄的存在。
地图以宫廷御用“澄心堂”特制绢本为底,细密如肤,莹白胜雪。工笔重彩,墨线勾勒山河城池,纤毫毕现:黄河九曲,金粉描就,水纹粼粼似能流动;长江浩荡,靛青晕染,烟波渺渺如在目前;五岳耸峙,石膏点皴,山势巍巍欲破绢出。城池、关隘、津渡、驿站,皆以蝇头小楷标注,字字清晰。
但最震撼的,是以各色丝线,精心绣出的道路网络——
向北,朱红线粗如韭叶,自洛阳起,贯太原,穿雁门,过云中,抵阴山,直至北海之滨。沿线绣有奔驰骏马、成群牛羊、叠摞毛皮图腾,更有小小毡帐、牧民扬鞭牧羊场景,栩栩如生。线旁泥金小注:“朔方直道,拟修二千八百里,连环九边重镇,控扼草原孔道。三年成,则漠南王庭旬日可达,边军粮秣转运之费可省七成。”
向西,金丝线蜿蜒如龙,出长安,经河西走廊,过阳关,越流沙,绕白龙堆,穿葱岭,贯通西域三十六国,直至安息、大秦。金线沿途,绣有负重骆驼、满盘珍宝、缕缕香料烟形,更有胡商牵驼、僧侣负笈、使者捧国书的小像。泥金注曰:“西域商道,拟复汉时旧迹,兼开天山北新线。总长近**,设驿所百二十处。成,则丝绸之路岁入可增五倍,佛法东渐、珍宝西来,皆赖此脉。”
向东,靛蓝线沿济水、黄河而下,自洛阳经汴梁、济南,直抵登莱诸港。蓝线与海上航线虚线交织,线上绣楼船、帆影、浪花纹。注云:“东海驰道,接漕运,连海港。江南漕粮、辽东药材、高丽参茸、倭国金银,皆可由此道疾输神京。”
向南,翠绿线穿荆襄,过洞庭,经苍梧,达交趾、日南。更有一缕翠绿虚线跨海而南,指向琼崖、流求。线上绣芭蕉、荔枝、孔雀、犀牛纹,海波处添鲛人、珊瑚。注曰:“岭南贡道,通百越,抚夷洲。三年成,则岭南珍果、南洋香料,可鲜抵京师;流求鹿皮、玳瑁,旬月可至。”
中原腹地,赭色线路纵横如棋盘经纬,将洛阳、长安、邺城、建康、成都、江陵等雄城巨邑串联;将河东盐池、江淮粮仓、江南丝市、蜀中锦官城、景德瓷窑紧密编织。线路交汇处,皆绣有小小市集、码头、仓库图案,市集中人物不过米粒大小,却衣冠清晰,贩夫走卒、车马货物,历历可辨。
这已非寻常舆图。
这是一张经略天下、控驭四方的战略棋盘!是一种囊括八荒、吞吐六合的帝王视野!图上每一道线,皆是未来帝国气血运行的脉络;每一个结点,皆是权力与财富辐辏的中枢。它昭示着,一旦这路网成型,粮秣、兵员、文书、商货将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流转,王权之剑将所指无敌,教化之风将无远弗届。闭塞、迟滞、割裂,这些千百年来制约王朝兴衰的痼疾,将被这张巨网一一勒毙。
各国使节立于台下,仰观此图。
许多人早已忘记了拭汗,瞠目结舌,神魂俱震。
波斯副使阿尔达希尔,年约四旬,深目高鼻,一部蜷曲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身着锦绣长袍,腰束镶宝石革带,本是使团中最为注重仪容者。此刻,他却浑然不顾额前汗珠滑入眼中,只死死盯着图上那条金线——那条自葱岭向西,贯穿安息故地,直抵地中海滨的“西域商道”。他的呼吸渐渐粗重,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波斯帝国,昔年横跨三大洲,驰道驿站系统曾是帝国命脉。然萨珊王朝倾覆后,旧道多毁于战火,商旅断绝,国势日衰。若此道真能重修……不,不止重修,看图上标注,这条“新丝路”竟比汉时旧道更直、更平,驿站更密!阿尔达希尔仿佛看见,驼队满载波斯银器、地毯、藏红花,沿着金线浩荡东来;而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又将沿着同一条线,源源不断西去。波斯坐拥要冲,仅抽过往商税一成,便足以重建王朝荣光!他喉结滚动,几乎要脱口高呼,却强自压抑,只将双拳攥得骨节发白。
大秦(罗马)使节马库斯,一位年过五旬、发色灰白的老者,身着紫边托加袍,神情素来沉稳矜持。此刻,他却失态地向前踉跄半步,浑浊蓝眼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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