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之中,沈晴微浑身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疼痛。
她的血肉被地上的虫蚁一点一点啃食,污血染透了一旁的杂草,让干枯的茎叶沾上一丝生机。
熟悉的痛感一如娘给自己下毒那日的浑身无力、痛不欲生。
身上的毒提前发作了?
沈晴微猛吸一口气,却是连提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隐隐约约间,她好似看见这山上的枯骨肉糜,腐肉上已然生蛆。
那是……不久之后的她?
沈晴微再次睁开眼时,她还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
所有的疼痛无力都消失了。
刚才的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只是大梦一场。
浮梦已断,可她终究心有余悸。
这一切太过真实,就像是切切实实发生过一般。
自从一身轻松后,沈晴微很少做噩梦。
夜里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梦却是让她身临其境地体会了一番求死不得的滋味,因而格外刻骨铭心。
还是四更天,屋外还是漆黑一片。
只剩下雨打芭蕉的窸窸窣窣之音。
沈晴微没有点烛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她想,若早晨天能放晴,她该去城外的山上一趟。
她可不想在死后做孤魂野鬼。
生死有命,三年便三年吧。与其每日活在没有明天的恐惧中,不如过一日是一日,权当是上天的恩赐了。
不过,死前她还是要找一处好地方。死后无人打搅;死前……搬到边上住阵子,也好适应适应。
对外就称:云游四海,四海为家。
沈晴微最擅长执行了。
本是一时兴起想着找一处风水宝地作为死后的安身之所,但念头已经驻在脑海,若是不去做,总觉得这日子不够精彩。
所以沈晴微醒来之后,冒着雨也要上山。
挑了半山腰一处顺眼的地方,沈晴微折下一枝桃花,插在地上,算是留个纪念。
这地儿好,周围没有村子,人也少,不必担心死后被人掘了坟、扰了宁静。
沈晴微想着,在这儿盖个屋子。
围上一圈篱笆,砌个简陋的茅草屋,闲来无事养两只兔子。
天晴时便在篱笆围成的小院里晒晒太阳;若是雨天,便在屋里喝一盏温酒。
最好种颗果树,到时节了还能吃果子。
但想想还是算了。
只剩三年,树苗儿都还没长大呢,怕是到死也吃不上果子。
可以种种菜,不种也无妨。反正她有钱,想要什么,随时可以下山买。
如此想着,以后两三年的时间似乎也不错。
*
沈晴微很快就把想法付诸实践了。
她花钱买了山上的两块地——一块暂住之地,一块埋骨之地。
本来是觉得修个茅草屋就行,但是……
她把大半的积蓄送给阿姐后,自己留着的钱也还很多。
钱财嘛,死了也带不走。
不如活着的时候好好花。
于是一间茅草屋变成了一座竹林小筑。两间寝房,一间朝南,一间朝北,夏冬可以换着住。甚至专门修了一个亭子,闲来无事,喝喝酒,听听雨,也是惬意。除了厨房,还有画室。
她于作画一事上颇无天赋,从前画过,没坚持多久嫌难便作罢。她还记得,以前画过一张装牙舞爪的兔子画像,将憨态可掬的雪兔硬生生画成了茹毛饮血的邪祟。
当时年少轻狂,拿着一副不像样子的画问遍了亲朋好友,非要听到一句夸赞才肯作罢。
画最后扔在何处已经记不清了,但她清楚地记得,宿弥看到那幅画时怪异的表情——他拼了命想找一处可圈可点的地方夸赞,却发现无处下手,憋了半天,还是昧着良心夸她画的兔子鲜活有力。
没画几次画,她便喜新厌旧,对此不感兴趣了。
如今,这一生将走到尽头,不知为何,沈晴微忽然很想再试一试拿起画笔信手涂鸦的感觉。
也许,是在怀念从前的某一段身在福中却浑然不知的岁月。
她啊,有时太过于后知后觉。
等到过去了、失去了,才知道好好回味,细细品尝。
*
沈晴微给竹林里的这间小筑起了个名,就叫“如风小筑”。
若死后没有黄泉碧落、轮回转世,那便只求化为一缕清风,走遍天下,望尽山河。
去看一看,这个她没机会好好看遍的世界。
如风小筑修缮好了以后,沈晴微便从城西搬到了如风小筑。
回首过去的十七八年,她的人生也不算有遗憾。
细细算来,她想要的尽数如愿,虽然有些不欢而散,有些不得不告别,但总的来说,还算如愿。
过去年少轻狂,以为离了手中这柄剑,离了霄定阁,不在执行任务,人生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但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胸无大志便胸无大志;逍遥散漫便逍遥散漫。这一生,尽情就好,随心便可。
沈晴微每隔五日就会下山一趟,一方面是尝尝人间美味,一方面也是去沈府看看顾望悔有没有找过她。
生前,还有一桩夙愿。
*
某一日上山途中。在山脚下,沈晴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临言。
半年多不见,周临言的容颜与记忆中相差不多,只是略微成熟了些。
谁也没成想,久别重逢后的第一面,会是在这个犄角旮旯,会如此猝不及防。
沈晴微定睛一看,周临言身上还在流血,胳膊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流,顺着衣裳滴到地上。
他的身后,似乎还有一群追兵。
沈晴微此时此刻恰好被一棵大树挡住,没被那些刺客发觉。
周临言趁着那群刺客不注意,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快逃。
数月不见,印象中意气风发的执剑少年已成为风尘仆仆的逃命之徒。虽不可思议,但叹世事无常。
没用。
沈晴微对周临言比了这两个字的嘴型。
轻叹一口气,她便顶着周临言警告的眼神放在了手里的一捆白萝卜,抄起一旁的树枝,挡在了周临言身前。
为了替云然报仇,她每日还是坚持着练武,身手不减从前。
以竹条为剑,她有条不紊地厮杀,随手俘获刺客手上的一把剑。
刀光剑影间,刺客落荒而逃。
“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沈晴微上下打量一眼周临言,他身上远不止手臂上一处伤,肩上也被刀划了一下,背上的也有刀痕。
除了一模一样的脸,沈晴微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和记忆中英姿飒爽的执剑少年联系在一起。
周临言:“我……”
沈晴微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无意继续追问了。出生在皇家,什么明枪暗箭没有?他的身份是那样,有些话自然不能多说。
她也不是很好奇。
沈晴微摆了摆手:“不能说就算了。你接下来怎么办?这幅样子还能活着回珩王府吗?”
周临言捂着胳膊上的伤,面露难色:“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恐怕命丧于此。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生死有命,若是我回去的途中遭遇不测,那也是我的报应。若我死了,你不必为我难过。”
说着,周临言故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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