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镜和萧鹤衍相对坐着，桌上摆了那道密令，曹司马在一旁捋着胡子。
良久，曹司马才开口道：“贺平节度使公然抗旨，东都却无有动向，此事实在蹊跷。”
萧鹤衍站起来走到舆图前，他背手立了会儿，转身收起了那密令：“朝廷收拢了节度使盐铁之权，敛财挥霍，他们积怨已久。贺平节度使不增援北庭，估计也是怕社稷将倾，明哲保身罢了。”
话音刚落，帐外就想起一个急切的女声：“东都给贺平节度使的密令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丛镜一下子就听出了明和的声音，他站起身往牙帐门口走了两步，就看见明和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两个侍女留在帐外。
萧鹤衍看着她进来，皱了皱眉头。明和看了他一眼，即便现在知晓了他是太子，她也是不怵他的。
不等他们开口问，明和就继续说了下去：“应天帝给那贺平节度使另递了一封密令，是要他趁北庭讨伐安西都护府时出兵，攻打庭州。”
帐内的三个男人神色各异，飞快地对视一眼，丛镜问了出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明和从袖中掏出了那封信，丛镜低头看着，明和瞧着他探究的目光，突然弱了气势，呐呐道：“忠勤侯崔逸舟给我送的信。”
丛镜的脸上闪过一丝郁色，很快又隐没，他飞快地扫了那信纸，又递给萧鹤衍：“那老贼大约是知道你在庭州了。”
萧鹤衍看完，也不说话，只顺着那印记把信纸折好，帐中一时安静，落针可闻。明和忍不住道：“你作何想？应天帝两次想置你于死地，又企图使北庭腹背受敌，实在可恶！”
萧鹤衍嗤笑一声：“我能作何想？萧恒邺入承恩殿逼死我父皇，假造圣旨即位，又毒杀我的母后，囚禁我的姊妹，他又有什么不敢干的？”
他似乎是恨久了，已然能平淡如水地说出如此深仇。明和不禁怔住。
丛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在一旁快把胡子捋秃了的曹司马上前道：“我倒觉得这不算坏事。贺平节度使未出兵增援北庭，不就是公然违抗密令，可见此人势力是能笼络的。不如就借这阴毒的密令，激昂士气，一鼓作气杀回东都，光复前朝……”
没等他说完，丛镜和萧鹤衍同时出声：“不行。”
丛镜道：“程贼和那队突厥军还未抓到，如果我们现在把兵力集中去对付东都，则是弃北地于不顾。如若贼寇得以喘息，北地战火就不得停歇。”
萧鹤衍捏了捏眉头，他声音低沉又有些带着些恨意的颤抖：“现在还不是时候。安西都护府治所北迁，原有屯田叫那败家贼子一把火全烧个精光。眼下北庭起兵讨伐，也废了不少粮草。”
围了行池城三四天，那叛军投降后，一个个犹如饿死鬼投胎，才供上的一批粮草就去了大半。如今所得粮草不仅要养北庭三军，还搭上安西军，朝廷又不拨军饷，实在困窘。
“先解决眼下的事吧。”
*
明和渐渐忙起来，她白天东跑西跑，晚上还要应付丛镜。他食髓知味，动不动就要缠着她亲，明和实在烦他。
一日晚间，明和回来的稍迟些。原是那酒楼的薛掌柜，竭力邀请她在三千客尝尝新菜式，两个东家又聊了聊新酒运输一事，一来二去就误了时辰。等明和赶回都护府，日头早就落了下去。
拖着疲累的身子洗漱完，刚躺进锦衾要昏睡过去，丛镜就翻身按住了她。不一会儿，寝衣就挂在了臂弯，他饿狼一般，明和实在没力气推开下移的那颗脑袋，索性翻身躲过他的唇。
丛镜勾着她的腰提起来，明和扭头瞪他，一双眼清凌凌的，恹恹道：“郎君便就放过我罢。”
丛镜不答应，一声不吭地把她的腰再按塌下去。明和有些慌，轻轻地颤着，很快眼睛里就染上湿意：“你好烦呀！”
丛镜突然停住不动了。她趁机翻身，一溜烟儿滚开，裹进被子里。良久不见丛镜有动静，她探头瞧他，但是帐里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明和伸脚踢踢他，却被他扣住了脚踝，她试着动了两下，他便就这么放过她了。
明和把脚缩回来，脚踝被他握过，好像还残存着奇怪的触感，酥酥麻麻的。她却咂摸出不对劲来，试探问道：“郎君怎么不睡？”
她听到他似乎极轻地哼笑了一声，正疑惑，下一瞬就被夹枪带棒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丛镜声音沉沉：“现在觉得我烦了？你可是在想着不会让你烦的人。”
明和困得脑袋都快不转了，哪有心思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听不懂，于是顺着他的话问：“我在想谁？”
丛镜被她噎住了，她这些日子过得比他这个大都护还忙，他想与她亲近亲近都要遭她几个白眼。想到桌案上那封崔逸舟为她送来的信，傍晚刚压下的闷气又涌上来，直冲头顶，他开始口不择言：“当然是给你送信的那个。”
明和头疼地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崔逸舟前两日又给她送来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篇诗文，是祝她生辰吉乐。只是这信的时间未能把握好，送早了些。她看过就随手放在桌案上，想来兰芽忘收了去，倒叫丛镜看到了。
她好笑道：“郎君吃这飞醋做甚？我为什么会想他？”
丛镜欲言又止。崔逸舟初初送明和来北庭时，以朝堂之事与他做交易，换他保全明和。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他明和若稍有不测，北地的处境就只会越来越差。
那时他不屑，倒想看看这长宁公主是何等仙姿，竟能让这位应天帝倚仗之人冒着杀头的危险与她谋生路。
打马从庭州官驿前路过，就看见明和裹着厚厚的狐裘下了马车，被侍女拥着往驿馆里走，虽脚步匆忙，雍容华贵之气却不减分毫。脸被风吹红了，艳艳的，与她赤色的嘴唇一样惹人怜爱。
那时的他扯缰离开，心想她的确有这个资本。却没意识到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赐婚，他竟也有了隐隐的期待。
这大半年崔逸舟也都信守承诺，时时与他通气。崔逸舟从北地回到东都就升了中书令，其权只在皇后之父何温之下。
也是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暂时打消了萧恒邺出兵削藩的念头。
可这家伙近来多番生事。那封有关贺平节度使的信，暂且可以当作是他远在前线，崔逸舟无法才递与明和，可这封贺生辰的信在他看来，却是明晃晃的挑衅。他还是明霁行的学生，诗文造诣颇高，明和有时也会吟诗作赋，书房随处可见她的手书，她大约是很欣赏崔逸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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