卍儿觉得茗烟的名字也好听，虽不知道究竟是哪几个字，但就是觉得好听得紧。
茗烟笑说，这都是他们二爷给改的。
他们几个当班的小子，除了他，还有墨雨、扫红、锄药等等，都是二爷给改的。
茗烟说，一开始他觉得这名字好拗口，时间久了也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名字，随主子高兴叫去罢，且二爷向来爷没个长性儿，若是逢上又新近读了什么书、或是喜欢什么诗，兴头来了，便又能改上一回，前儿二爷还说想给他改了叫“焙茗”的，不知为何又不曾改。
茗烟说着说着便笑，墨雨、扫红他们几个的名字也嫌太女孩儿气了些，比来比去，还是如今自己这个好，念起来感觉格外轻快，只盼二爷叫惯了也罢了，可莫要再想着改了。
他想了想，道：“你若想着你的名字不好，我也可去求着二爷，叫二爷也替你改一个好听的来，二爷一向看重女孩儿们，若去问着他，他必是肯的。”
卍儿哪里敢去麻烦宝二爷，连忙摇头说不必。
茗烟看她样子可爱，突然凑过去在她耳边，口中呼出的气息热热的，让卍儿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只听他带着笑意道：“其实从前我爹娘给我起的名是叫‘三驴儿’，喏，这事你自己知道也罢了，可不许对人说起，叫人知道了，我可太没面子。”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秘密。
卍儿觉得生活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了，明明是一样的天、一样的风、一样的差使，却格外能引起人的兴趣。
是茗烟带给她所有这些美好的变化，她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向来是个极规矩本分的姑娘，但那日府里摆宴、四处闹哄哄无人顾及的时候，她还是跟着茗烟去了小书房，两个人说着悄悄话，由着他放肆忘情。
她虽然害怕，但心底里却也有一种暗暗的欢喜。
那一刻的卍儿再不去想以后，更忘了从前，这世上没有了声音和亮光，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们两个。
唉，若这绮丽的梦能一直甜美下去，该有多么好啊。
若不是今晚她听见娘同爹说这几日的事，恐怕便要沉溺在这一场懵懂的旖旎梦境中，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茗烟的娘对自己家里是这样瞧不上。
原来茗烟在自己跟前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所有甜言蜜语都是为着哄自己同他胡闹，全没半分认真。
原来，他对他娘说，自己他之间发生的种种，皆是自己没脸倒贴的缘故。
卍儿的心底仿佛突来一阵大风，将她甜美的梦不留情面地统统吹尽。
茗烟那些亲昵的动作与甜蜜的话就如暮夏盛极转衰、摇摇欲坠的繁叶，在眼前一片一片褪去，渐渐留下虬劲丑陋的枝干，完全是自己认不出来的模样。
卍儿娘将掩面哭泣不止的卍儿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替她拢拢头发，低声道：“小心叫你弟妹们听见了。”
卍儿点点头，抹了脸，泪珠却不受控制一般扑簌簌往下掉。
卍儿娘又将她搂了搂，叹道：“已是这会子了，你又这样哭，要是眼睛肿起来，明儿还怎么当值？你别多心，娘不过是同人拌几句嘴，这也不算一回事。如今却另有别的事要紧——我的儿，你也听见了，那家里多半是去不得的，如今你可要怎么办才好？”
卍儿在脸上胡乱一抹，一咬牙，坚决道：“去不得便去不得，娘放心，我是再不见他的，以前怎么着，以后仍怎么着，绝不让人看轻了去。”
卍儿娘道：“这也是了。”说完一面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会子，转头道：“她爹，你说呢？”
卍儿的爹娘虽是下人、又不识字，却得幸于天性纯良，也算得是这个时代封建家长之中的一对异数，若同样的事换了别人，必无二话，恐怕早将一腔愤怒朝向自家女儿去了，他夫妻二人却不曾有一句重话，更别说动手了。
卍儿爹本来是好端端睡下了，被媳妇半途惊醒，又听了这许多麻烦事，真是脑袋大如斗。他心里渴睡得紧，可瞧着这娘儿两个如临大敌的形状，又不敢睡，只好深深皱着眉头，也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其实心思早飞到别处去了——
里面厩子里单养的那匹枣红马是珍大爷一向里最爱的，这个月它要下驹子，最近可得留神瞧得紧些，那可是良种，再难得不过的，可不能有闪失。
这会子忽听到媳妇点名要自己说话，卍儿爹一个激灵，忙道：“都好、怎么都好。”
听到这语焉不详的回答，卍儿娘将眼睛一眯，打量他道：“说仔细些，什么都好？”
卍儿爹哪里又听见刚才她两个互相说了什么，只好如实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道：“闺女心里预备怎样就怎样便了，只要对闺女好，我没说的。”
看媳妇还盯着自己，他只好又补充道：“我没啥本事，闺女托生到咱家里，打小儿挑不上吃、也挑不上穿，还是那么小一个丫头子，就得跟着进去做事，跟着咱们正经没享过一天福。现如今闺女大了，不过就是想挑个自己中意的小子，这算得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明烟小子”，什么人，我看未必就配得上闺女，现如今人家说瞧不上咱，咱还瞧不上他呢。按我说，你们也不必太往心里去，骡子和马总是吃不到一个槽子里的，不如……”
因为他半辈子只知埋头同骡马牛打交道，从未同妻儿说过这等体贴话语，骤然说出这许多掏心掏肺的动情话，只听得卍儿重又眼泪汪汪的，内心愧疚更甚。
可他这话前头还很好，越听到后面越不成话了，卍儿又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卍儿娘将女儿揽入怀中，一面骂卍儿爹：“咱们好好的说话，有事说事便了，能不能有一日先忘了你那些骡子、马？如今正经说着闺女的事，你又扯那些畜生来做什么。”
卍儿爹嘿嘿笑了两声。
卍儿娘又瞪了他一眼，这才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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