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潮气沿着砖缝爬上沈家老宅,在地面洇出弯弯曲曲的暗痕。
回廊忽然响起一嗓子西皮流水。
奶奶唱到“理还乱”时,声音陡然拔高,惊起檐下避雨的灰雀,扑棱着翅膀冲破雨帘,掠过院里那株半枯的老梨树。
沈清雨抱出沉香木戏箱晾晒。
旧戏单从箱里滑落,边角印着模糊的“徐然洲喜剧专场”,墨痕斑驳得像被雨水啃过。
她记得小时候春末,听一位白须老师父说话剧不过是“西洋镜把戏”。一向温吞的奶奶竟摔了青瓷盏,爷爷抄起竹扫帚,把他赶出三进院。
“唱念做打是戏,七情上面就不是戏?”奶奶攥着水袖的手微微发抖,孔雀蓝绣线缠着指节也在颤。
那时她还不懂。
直到一个雾沉沉的夜晚,在城南老戏院的后巷,她看到一个人把月光当追光灯。①
那天是她十五岁生日。她踩着湿漉漉的青砖,低声哼着《思凡》。
铁门后,穿灰卫衣的男人正对墙练习独白。转身时,眼角挂着未落的泪,比戏台上任何油彩都更动人。
后来她知道,他叫徐然洲。
*
城南剧场门前槐树抽芽的时候,沈清雨坐在吱呀作响的13号座椅上。
她在扶手裂纹中刻了一朵小茉莉,木屑落在戏服下摆,染出一抹月牙白。
那是她的秘密。
台上《荒诞寺》的铜锣声刚响起,徐然洲登场,她手指无意间碰到保温杯。
玻璃内胆晃出清响,茉莉花苞在水中轻轻旋转。
沈清雨喜欢看他表演。
不管是戏曲还是话剧。
她也喜欢看他甩袖——无论蟒袍还是粗布衣。
他的台词里总有种旧庙瓦当缝里长出来的野葵气息,荒诞却倔强。
追光灯打下来时,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词句,就像在砖缝中舒展叶片,带着香火熏染的锈色,偏要在风里抖出光亮。
他眼尾的笑纹像碎瓷片,从老窑址刨出的青花残片,裂口里仿佛还藏着五百年前的月光。
“沈丫头又来啦?”
守门的老郑头啜着茶笑,“今天演新本子。徐老板把第三幕‘菩萨哭灵’改成了‘笑灵’。你运气真好。”
她掀开幕布时,正好看到徐然洲戴上彩绘面具。
笑面菩萨的油彩反着冷光,眉眼弯弯像供台上的蜜饯。可他一转身,那笑意就活了,像庙会里铁匠铺蹦出的火星子,烫得全场寂静。
佛龛卡住了。
她躲在侧幕后看他临场加了两句台词,把事故演成“菩萨显灵”。
掌声炸起时,他广袖下的手指微微发抖。
散场后,她在道具间碰见周显礼,老周正埋头修佛龛,满地铜钉像被风吹乱的经幡。
“来得正好,”他抬头笑,“看看这菩萨怎么才能站直。”
沈清雨跳上机关台,调第三根承重轴,水袖擦过徐然洲未卸的戏服,铁锈味和线香混进鼻腔。
徐然洲靠在台柱后,菩萨面具挂在臂弯,他的下颌线紧绷。
老周说她修东西的手艺快赶上他了,说得像庙祝夸签筒。
她摩挲着莲花座的裂纹,忽然想起去年深秋她发现面具背后发霉的地方,竟和他戏服上的汗渍一个形状。
下一场开演时,她退到消防通道的观察口。
徐然洲的面具反着七彩光。他那句“菩萨渡饿鬼不如渡灰”一出,猛地将面具掷向佛龛。
木屑飞溅,他腕上结痂的伤口又裂开,血染了戏服内衬。
从那之后,沈清雨成了剧场的“自家人”。
黄昏时,幕帘总从西墙的爬山虎开始垂落。
她坐在倒扣的道具箱上,晃着脚,听老郑头讲戏班的旧事。
“以前的刀马旦啊,靴底都藏银元。工尺谱不收好,月夜里一潮,霉得一塌糊涂。”
他说到那位末代琴师,停了几秒,“那人一辈子不爱说话,拉了一辈子二胡,拉到最后,拉的全是一个姑娘的名字。”
就这样,她听完了全剧院的故事……
钨丝灯的光暖黄暖黄的,松香滴下来,砸在幕布上,像融化的琥珀。
老周一边缝皮影,一边叼着牙签:“鱼线才缝得住命脉,记好了。”
有次升降台突然卡死,剧组一堆人围着发愁,是她第一个钻进下面,在阴影里摸出一颗松动的铜铃。
“叮当”一声落地,所有人都看她。
她一身灰,眼睛却亮得像猫。
每月初九,后街那家姜撞奶准时送来。
碗还冒着热气,白瓷托着金黄。秀气的姑娘一边接过,一边小声吸了吸鼻子:“怎么每次都记得……”
沈清雨看她眼圈红红的,像要哭,赶紧把帕子拍她脸上:“再哭不给吃了!”姑娘哧地笑出来,眼泪还挂着,却低头喝了一口。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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