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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掌中刃

小说:

朱墙少年行

作者:

桥与町

分类:

现代言情

神都宫禁森森,明懿公主的仪仗畅通无阻行于大道上,与另一架灰顶轿子擦肩而过。

那轿子属于圣人的男宠,这两年来,这少年越发得意猖狂,见着公主车架,竟也不曾停下行礼。

侍女冷笑出声:“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今竟这般得意,和汝南王,倒真是一个德行。”

“圣人帷帐里的白鹤少年换了一波又一波,”公主说话和煦自如,竟还带着几分笑意,“圣宠之下,也不过是只张狂的雀儿。”

她想起谢湜予自施州来的那封信。

自古高处的风月,总不会少了美人妆点。

李乐同看着汀兰,觉得她这朵装饰岁月的娇花浑身长着刺。

可高处太冷了,她的刺只能扎在自己身上。

汀兰没骨头一样软在李乐同怀里,看着她短短两天浓了不少的黑眼圈,轻飘飘问:“还不打算对我出手吗?”

李乐同心中一震,面上的神情却淡得让人捉摸不透,只是沉默地看着怀中仰视自己的汀兰。

汀兰攀着她的肩,附在她耳边:“不是因为察觉到我和董家有故,才来亲近我么?”

眼神微闪,快速垂下眸子遮住情绪,李乐同不知道汀兰到底是试探,还是真的有所察觉,只问汀兰:“你和董家,有什么关系?”

汀兰笑起来:“李乐同,我不懂你究竟是真心善,还是假好心,但这些天和你在一起,我挺畅快的。”

“所以,想对我做什么,就做吧。”

李乐同提防着她,只是一连追问:“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汀兰的眼神又一次僵直起来。

她的声音好像遥远而荒凉,像飓风吹过极北的雪原:“让我解脱吧……杀了我吧……”

李乐同的动作很快,她一把摸出了袖中短刀,横在汀兰的脖子上。

武家的护卫猛地围上来,可汀兰却径直往刀上撞去。

可惜面向她的,是刀背。

李乐同收了刀,冷静戒备的神情终于维持不下去,她愕然地看着汀兰:“汀兰,对不起,我……”

怀疑她和董家有故是真的,刻意亲近、反复试探也是真的,李乐同抓住汀兰的手,还想说些什么,护卫已经围了上来。

汀兰抽出了手,那双眸子又漫上了浓郁的死气。

无悲无喜的,只是求死无果后的麻木。

李乐同的提防再也维持不住,她一把抓住了汀兰的手腕:“我们走。”

护卫要夺人,李乐同干脆抽剑逼退他们:“要人,就让武自乐亲自来。”

“你什么都不说,我跟武自乐抢人根本无利可图,”李乐同和汀兰说话,总是过分轻声细语,“汀兰,我是真的想对你好,就算身在深渊,也试着抓住我的手,爬上来看看。”

于是夜晚被拉着查田契的人又多了一个汀兰。

李乐同笑吟吟地在屋外和武自乐说话:“表哥这个时候来我屋里,做什么?”

“李乐同,让汀兰出来。”

李乐同笑吟吟的:“我和汀兰投缘,留她住几宿,汝南王……难不成要夜闯我的闺房?”

“让一个娼妇和你同住一房,”武自乐被气笑了,“李乐同,你够自甘下贱的。”

此人品性,卑劣如斯。

李乐同见多了这种人,在武自乐的怒火里,也不过是一声轻飘飘的笑,笑眯眯弯着眼睛,说话漫不经心的:

“汝南王,最清高。”

她把门一关,屋里,汀兰顶着黑眼圈,巴巴看着她。

“干活呀。”李乐同说。

“你不怕我是他安排来的吗?”汀兰问。

李乐同戒备心重,当然担心得很,可多亏武自乐这个不管不顾的反应,反倒让她的猜忌消散了大半。

“也怕,可你让我心疼得没办法。”李乐同的心疼溢于言表,全然不像装的。

她说话的语调温柔得过分,在武自乐说过那样的话后,仍旧认真地抱抱汀兰:“过去的一切都是经历、不是罪过,你别听他说的那些话。”

汀兰往她怀里钻,像寒冬汲取温度的小兽。

这一夜过得太快,天色微亮时,李乐同才敢撑着脑袋歇一歇。

汀兰摇醒她:“你看,这两份给董家抵债的条子,其实是同一份田。”

“我们汀兰做事真细致。”这事早已经被发现,李乐同却像第一次看到般接过来。

赞赏是假的,圈套才是真的。

“你要去哪儿?”

李乐同看到汀兰眼里片刻被点亮的光,烫得她心头一颤:“去这户农庄看看,这些细枝末节的蹊跷,保不准就是线索。”

“你还想查什么?”

“阿兄说了要‘民田还于民’,我去亲眼看看才放心,”她顿顿,问汀兰,“要一起吗?”

说得诚恳,却又是谎言和试探。

然而董家一夕得势的旧事、武自乐不惜亲自来施州,也要保下马世忠的原因,或许只有汀兰能给她。

李乐同实在没有更好地选择了。

汀兰沉默了好一会儿,却应下了李乐同。

“那就先抓紧时间休息,”李乐同推着她上床,语调轻快自然,“休息好了,才好干活!”

照马世忠的说法,同样一份田,第一年得以保留,是因为农户还清了欠下董家的粮。

可这些天来,陆时也一一去查,凡是能查到的农户,都曾卖过不到七岁的孩子。

李乐同沉默地看着汀兰。

即使入睡,她仍旧皱着眉头,像求死的人骤然看见几分生机,却不知道那点难得的善意里,到底夹杂着怎样的算计。

她去了李其远院里,几个少年人连夜查完田才回来,熬得眼睛通红。

李其远精力再充沛,一连几天这样忙碌,也有些扛不住了,说话里都透露出几分累意:

“土桥村南坡整片田,曾被按律分给了秀才,秀才一家都亡故后,又被收归了施州州牧府,再后来,不知为何成了董家的地界。

“多年来,这样一片广阔丰沃的土地不曾被租出为农田,反倒被董家派人看守起来,在上面建了寺庙。”

“今晚,我会拖住武自乐,怀简和驰野去那儿打探情况。”

哟呵,都互称表字了,还真是共患难、出感情啊。

李乐同看向两位养尊处优的玉面郎君,几天过去,陆时也和谢湜予像在风沙里滚了几轮,人都跟着沧桑了。

她夸:“万幸有你们两位帮忙,短短几天就能发现异样。”

她揶揄陆时也:“陆小郎君这回,才算是真把风流浪荡名声坐实了。”

陆时也回敬她:“幸得有二郎二娘把我们当驴子使。”

她也关心谢湜予:“累坏了吧?”

“嗯,”谢湜予说话温吞,听起来便有那么点像不经意的撒娇,“不过都是值得的。”

还真是一个猴一个拴法,陆时也没眼看。

“我今天白天要带汀兰出门,安排王婆婆和逢春吧,”李乐同像个不知道累的陀螺,“若那些护卫甩不掉,阿兄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拖住武自乐。”

李乐同想起这事儿,就觉得自己挺不地道。

她给不了汀兰真切的慰藉,还要用小逢春逼她一把。

有了汀兰早些时候的失态,再去给女子看病的时候,护卫便不曾跟过。

李乐同借此入了烟花巷,带着她七拐八绕,轻松甩开了护卫,却见汀兰额上已经有了细小的汗珠。

“要歇会儿吗?”李乐同问她。

汀兰却好像夜行多年,骤然看到光点的人:“我能行的。”

在施州,贫户卖儿鬻女几乎算得上常态,李乐同和汀兰到的城南贫户多,这种事儿越发不可避免。

陆时也早先便已经查问过,李乐同做事越发方便,她找着那户人家,问起他们的孩子。

收了陆时也的钱,那家的主人很是配合。

他说话带着因无力而生出的麻木:“董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无力偿还赊下的粮食,就要用不满七岁的幼女顶替。”

只是这样一句话,汀兰的眼神却忽然僵直起来。

李乐同握住她的手腕,几乎是逼着她打起精神。

“不成文的规定?”李乐同感受着汀兰的颤抖,却还在追问,“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

“是啊,”干枯的男人叹着气,“不给孩子,就要把田都交出去,一家子都没法活。”

“董家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

“大概是……”男人细想了会儿,才说,“当年秀才死后没半年吧。”

“疯了……真是疯了……”汀兰猛地挣脱开李乐同的手腕,急切问,“孩子们呢?!孩子们去哪儿了?”

她偏执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疯起来,可瘦弱的身子剧烈颤抖着,又好像一碰就折一般。

那男人被她抓着领子,看着她这副模样,讷讷不敢言,生怕说错了什么,惹得她真死在这儿,只能用目光求助李乐同。

李乐同有些看不下去。

但挪开视线,李乐同对着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继续说下去,说到自己的伤心处,也忍不住哽咽:“再也没见过,那孩子我养到五岁,乖巧又懂事,可不知道丁大到底把孩子送到了哪里,竟然,就这么……再没见过……”

汀兰笑起来,她笑着的模样太过疯癫:“真该死啊……全都该死……”

“不对,最该死的是我……”她红着一双眼。

李乐同指尖掐着手心,预先排演过无数次的算计,像一根细针,反刺在她自己心上。

“曲愿啊!”随着王婆婆的这一声呼喊,李乐同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回头看去,王婆婆抱着小逢春,狼狈地奔来。

“汀兰!”她喊着汀兰,一声一声呼唤她挣脱梦魇,“我们是来查案的!”

王婆婆把逢春塞到李乐同怀里,李乐同想也不想,将这幼小的女孩交给汀兰:“看好孩子。”

汀兰细瘦的胳膊勉强抱住逢春,大脑呆滞着来不及思考。

“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要卖了逢春,”王婆婆说话气喘吁吁的,“你们快带逢春上山!”

汀兰好似大梦初醒,快李乐同一步问:“卖给谁?!”

“丁大……”王婆婆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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