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轻鸿曾经做过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梦里父亲牵着他的手,引领他在苍翠巨树下漫步。粗壮的树丫上卧着一个又一个温暖的鹰巢,萤火虫在他们身畔起舞,照亮通往家的路。
他背后庞大的羽翼瑰丽而强韧,能够带着他穿过枝叶间隙,飞上高高的树梢。他坐在那里,低头就能将整片繁茂的森林收入眼中,抬眼便可数尽漫天繁星。
他向着天空伸出手,试着去够那近在咫尺的、属于天鹰座的明亮星星。
然后梦碎了。
他站在血泊之中,掌心握着的不是星星,而是挚友碎裂的心脏。
女人打开门,牵起他稚嫩的、肮脏的手,笑得刺眼无比。
她说:“这才是我喜欢的乖孩子......”
“——小血狸。”
*
“我们从头开始。”
千淮从溪边接了一壶水,扔进他怀里,“你是什么?”
“狮鹰,四翼。”
步轻鸿接过水囊,润了润干哑的嗓子,轻声回答。
原来是狮鹰一族。
即便早有预料,千淮心底仍升起一股微妙的震撼。
她闭关时翻阅的图鉴中,有关圣兽的篇幅里,对狮鹰的记录只有短短八个字:
族群稀少,半步神兽。
连母亲都认为极度罕见的种族、被记载成半步神兽的种族,竟然以一种......堪称弱小的姿态留在她身边。
“狮鹰羽翼的数量有什么区别?”
“最低两翼,最高六翼,代表实力的精进。”
千淮挑起眉毛打量他,四翼,就这?
步轻鸿抿着嘴唇,解释的话语里掺着些许气恼意味:“法则平衡,从高位面前往低位面时修为会被压制,最多只有原来的三成,再高也无法突破当前位面的限制。”
也就是说,哪怕你神仙下凡,来了下界也绝不会高过天阶。
“而且我身上的诅咒......每到月圆之夜都会吞噬修为,灵力耗尽后是生命力。一层一层,直到我死。”
他的声音愈发低哑,垂落的目光也随之黯淡。
“你找上我,是因为只有我能帮你。”
她仔细观察着眼前看似低落的人,“你想要什么,我的血脉?”
“不。”
步轻鸿蓦然抬头,那张因疼痛而苍白的、精致又脆弱的脸庞就这么暴露出来,让她看得清楚。
“——我想要你的契约。”
“你在开玩笑。”千淮停顿半秒,目光审视。
“有一种契约......”
他低低抽气,压下骨缝里躁动不安的痛楚,“无需元素相同,只以血为引便可结定。结契之后,你体内的无根火就能压制我身上的诅咒,除此以外......对你没有任何影响。”
圆月自树影后缓缓升起,皎白的光洒在步轻鸿身上,让他逐渐颤抖的身躯看起来愈发单薄。
那双手脱力地撑向地面,纤瘦的手指寸寸嵌进潮湿的泥土,攥得骨节泛白。他仰起头望着千淮,浅绿的眼湿润着,让她又一次想起幼时那只拖着断腿、倔强地爬到她门前的纯黑猫崽。
疼痛让他的声音颤栗,近乎乞求般哀鸣。
他说:“只要一滴心血......我就属于你。”
破碎而美丽,就像一支可供人随意采撷的菟丝花。
千淮定定地看他,继而摇头叹息一声,开口道:
“步轻鸿,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对本命契约一无所知?”
她站起身,目光冷然,看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在她吐出“本命契约”四个字之后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本命契约,古籍记载里上古姬氏一族独有的御兽之术。人与灵兽一生一契,从此共享修为、共享元素、共享寿命,心念相通,生死不离。
“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被你的外表迷惑?”
她半蹲下来,伸手轻易捏住他的下巴抬起,眼里辨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沉寒意。
步轻鸿绝望地仰着脸,月光下席卷全身的剧痛吞噬着他的血肉,张唇连呼吸都成了残忍的折磨。
“求你......”
他像一只濒死的黑天鹅,连挣扎都没有力气,沾染泥土的手指抓着千淮袍角,颤得不成样子。
“我给过你机会。如果你今晚如实坦白,我未必不会救你。”
她指腹摩挲他薄红的唇,划过脸颊颌角,在他毫无血色的肌肤上用力擦出一抹艳色。
“但现在,除了这张脸之外,你还有什么筹码呢?”
千淮松开手,轻易将袍角从步轻鸿掌中抽出,翻手熄了篝火,转身向营地走去。
或许换做任何一个人遇到圣兽都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只一滴血就能换千百年不止的寿命,和随血脉增长、大多凡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得到的力量。
但她不一样。
她要熬这只鹰。
熬到他温驯、熬到他顺从、熬到他一身骄矜傲骨只为自己而折。
熬到他彻彻底底抛却私心,甘愿臣服。
——她从来都是最优秀的猎手。
千淮躺在营地里轻轻呼出口气,不带元素的、纯粹的灵力在掌中缓缓凝聚。半透明的气旋升起,只见一缕极细的赤红色缭绕其中,耀眼夺目。
火系元素之源,无根火火种。没想到她发现的第一个用处,居然是压制诅咒。
圣兽难得,她不可能不心动。但想要和不同元素灵兽缔结契约,就只有本命契约一种选择,她还不准备这么早就跟某个生物绑定一生。
索性现在不是只有契约一种方法能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千淮等了小半个晚上,再看一眼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她走回溪边,前半夜的篝火堆不知什么时候被拍得稀碎,湿润的泥土上满是大型动物挣扎过后的痕迹。她蹲下身捡起一片脏污的羽毛,毛尖暗淡得毫无光泽,如同枯萎。
千淮顺着草地上的痕迹一路往里走,翅膀拍落地面的拖行痕迹越来越深,抓痕与散落的羽毛也愈发密集,甚至在荆棘丛附近留下了不明显的血迹。
穿过丛林溪流,她拨开树梢垂落的隐秘藤蔓,终于看见了躲起来的步轻鸿。
通体漆黑的狮鹰蜷缩在山洞里,两对极为庞大的羽翼则是血一般的暗红,将本就巨大的身体包裹其中。长而有力的尾巴沾染尘土,羽翼间露出的鹰首喙如弯钩、厚实的狮掌利爪尽显,身后的石壁上歪歪扭扭的抓痕无数。
鲜红的、如同蛛网般的丝线从他腕骨向整个身体蔓延,像某种可怖的寄生物攀附在皮肤上,一寸一寸深深扎根于肌肉甚至骨骼,将他勒紧、蚕食直至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他看见她了。
狮鹰森林般苍翠的眼睛里蓄着泪,一声一声的哀鸣脆弱又凄凉,望着千淮的眼神里除了痛苦到绝望的乞求之外,再无他物。
如果你不是来救我的,那可以不可以求你......给我一个解脱。
千淮走向他,半跪下来将手掌贴上狮爪,循着腕骨往上摸到诅咒的根源。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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