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大魏境内,东南一隅有处曰夷吾山,青山绿水,风烟俱净,顶巅上乃一座夷吾书院,凡到夷吾山者,无不慕名往之。”
附记:“开山掌院公羊舆轲,本为关西大儒,听闻夷吾山为先贤隐居之地,遂挂冠归去,乘柏舟,泛江流,举家侨置至此。
到山中后,见岩壑嵯峨,烟萝荟蔚,他倍感惊异,心胸亦为之激荡:‘在这样深茂的大山中,正宜学道读书,方无愧于一切自然,如此秩序,如此善美。’
夷吾书院由是矗竖而起,以教书育人、顽廉懦立为己任,百年来人才辈出,成为天下俊杰毕集的风华圣地。”
睢竹正自摩挲着《夷吾方舆纪要》的书页,马夫在前头勒紧了马缰:“公子,目的地到了。”
他淡然地“嗯”一声,随即合上书册。
马夫压低嗓音:“公子切勿怠慢老祖宗交代的任务,亏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我自然省得。”睢竹倏尔一笑,放下那本墨绿色缎面的书册,拿起一把红湘竹骨子的纸扇,乌黑的眼珠约略一闪,仿佛只是一件轻松小事。
他用扇柄挑开车厢的帘子,非常悠闲地踏下了车——
面前是莽苍葳蕤的大山,环山一带清澈流畅的河水,数座村庄倚山傍水,上有酒旗飏空,果真如书中所言,似乎一幅青绿山水画。
一年春又至,岁岁常轮回。
睢竹打发马车回去,自己一路往画中走,平地却拔起一棵黑松,高大,遒劲,与其余青绿且低柔的杂树迥然不同,却成为点睛之笔,一下就把他这外来者的身心给慑服住了。
他听得黑松树后传来一阵书声:
“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
睢竹不加惊扰,正要继续走,那人微愠地啐骂一句,“真拗口!”
他立时被勾起兴趣,转向那边蹑步过去。
黑松树下坐着个白衣少年,嘴里衔着一根荻草,手里拿着一部大书,品了半晌,突然很不屑地说道:“六韬固有精邃可取之处,却偏于鬼蜮伎俩,怪力乱神,殊为可笑。倘是一味卖弄玄虚作为退敌之策,我多年学剑学射,还有何用武之地呢?”
他随意翻了好几页,荻草上下抖动,“行军作战,重要的是因地制宜、因势利导、随机应变。兵书自然要看一些,打仗可不能全靠兵书。”
把书本盖在脸上,鼻哼一声,自省三问,“我若做了将军,难道不能叫敌人旌旗扰乱吗?难道不能叫敌人前疑后怯吗?难道不能叫敌人三军恐惧吗?”
睢竹潜身在树荫中,听了这番话,不禁带笑咳嗽起来。
少年急急取下书本,警惕回望:“你路过就路过,笑什么?”
睢竹转出身来,脸上含着笑,从容地一展折扇:“实在是冒昧了,我只是觉得,用兵者无不奉太公为圭臬,你这种异论倒也相当新奇。”
少年睥睨着他,把书本往膝盖上一拍,仰起头,从姿态到动作都气宇轩昂,神情很像一个得胜的马背上的将军:“我家的家训,讲究一个勇猛精进、志愿无倦,脑计一类被当作最下乘的邪门歪道。太公有仁智之见,着重机巧取胜,自是难与我等小辈共相为谋。”
“上兵伐谋,太公设局其实并无不妥。”
少年深深地注视他:“我自幼习读孙子著书,安能不知谋为上策?我所失望的是,太公身为兵祖,天下尤趋谋诈,可倘一国之士,全为功利熏心,精于机巧一道,人人效奇取而弃正攻,旦逢大难,谁肯置生死于度外,挽狂澜于既倒?因此失据,委实不堪。”
睢竹不置可否地笑笑,眼光扫上了青绿的山顶:“夷吾书院成就大材,何不上山进修一番?将来机遇造化,亦未可知。”
“我正是要进山去的。”少年也自然地换了话题,似乎不指望能够说服别人,“听你口气,莫非你也要到书院上去?”
看见睢竹点点头,他起立抱拳施礼,琅琅地说一句:“失礼了,我姓归名石,你我日后同窗,方才言论有所冲撞,万勿介怀。”
“无妨。我姓睢名竹,今日初到此地。”
他们互通姓名,一齐上山,在树木葱茏之间的一条蒙蒙的白道上走,道上原本是嶙峋青石,久经践踏成了砂砾,远看竟如雪堆一般。
睢竹总算了然,何以夷吾山中流传一句野诗:“青山隐崇堂,踏雪上宝楼。”
二人绕几个弯刚到半山腰,前边出现一方荆棵丛围成的绿幽幽的水潭。
有个蓝衣少年坐于潭畔,身边晾晒着一幅画作,画的是溪中所见,十数头鱼儿空游无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喧寂异趣,愈觉其可爱。他本人往水里抛着什么东西,咚咚溅起的水声,给整座山带来了一种不形于风的凉爽。
睢竹和归石不由得止住脚步。
蓝衣少年抛进水里的是些黑白棋子,他发现了睢归两人,愣怔一下,仍不露惊异之色,而只是迎着他们温淡地一笑:“我姓枚,名琛。远路风尘,到此地修学。”
抓一把棋子在手,静静地看它们从指缝间滑落,于水面上跳荡开一圈圈涟漪,“我见潭水边缘透明中心发绿,一时无聊,想试试这潭水究竟有多深。”
三人最终一齐结伴同行,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很快便熟识起来。
睢竹把事件的细枝末节铺展开来,归石有才气,往往锐利地切中弊端,枚琛则依头缕当地辨析,这份深微的眼光让桀骜的归石也很折服。三人非常投缘,仿佛找到了上山后最好的朋友。
“这夷吾山,当真是一块宝地啊。”
睢竹举着扇子,一路分苍藤拨翠蔓,“我听说书院久不招收弟子了,还以为是前朝时候遭到了冲击,现在一看,哪哪都生机勃勃的。和夷吾山同期的舜山书院敖山书院,都被先皇烧成一山灰了。”
归石将《六韬》放在黑松树下“留给有缘人了”,现在自告奋勇为枚琛抱着画作,比起轻装简便的二人,枚琛背着他的行囊显得格格不入,看来他确实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归石与枚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先皇奉羲无比昏暴,大魏文教衰落,夷吾书院一度陷入沉寂。
或许天厌其德,合该神器更易。奉羲有一臣子,名讳元赫,见奉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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