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面,纳兰枚和奉瑾四目对峙。
奉瑾自知此身为仇恨所蒙蔽,视野气魄终究输了三哥一等,自己是谋兵,三哥是谋国。
他在谋国之余,有没有为家人“谋己”呢?
倘若他只谋得一国,却谋不得己身,谋不得家人富贵,那么,她是看不起他的。
奉瑾眼神上睨,隐隐透露着攻击之意。
——纳兰枚看得出来,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摇摇头,竟然笑了,笑得意味不明:“我变卖地产,不是一人独断,此事在我家是十成通过的。我纳兰家自入世起,整整五代为奉氏辅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祖父昔年劝你父皇止息干戈,少封田勋贵,少赐兵诸侯,以免祸起萧墙,你父皇觉得忠言逆耳,不加奖赏便无法勉励众军之心,竟至对我祖父当庭剖胸挖心,纳兰家这才失望离世避祸。西部的山地,是我家一点点经营所得,买自横霸勋贵的不肖子弟,供给百姓渔樵耕读。此番为扼你军势,众人纷纷献地,自是不愿看见奉氏卷土重来。”
剖胸挖心。
奉瑾心脏忽然微微一痛,是那种她所熟悉的,从小到大都有的痛楚。
她胸口一起一伏,痛楚渐渐加重,呼吸也渐渐急促,全身涌过一阵阵摧枯拉朽的感觉。往日所有飞蛾扑火的偏执,所有孤注一掷的奋力,所有肝肠寸断的无情,此刻全都反过来猛厉地攻击她。
纳兰枚的声音幽幽传来,近乎怜悯:“你以为只要你想做,你就必定做得到,这是你最大的错误。”
原来是报应。
奉瑾痛得弯下腰来,两臂压在案桌上,手指紧攥着笔杆,愣是说不出刺人的言语,当下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三哥哥是清明之人,剖胸挖心的是她父皇,不是她,他自然不会迁怒于她,但也注定了不会跟她站在同一方。
她的峥嵘,她的绚烂,一去不复返了。
眼中很快闪过一丝茫然。
我兵败也就算了,权当父皇着实暴烈,天道不肯在我处。
可是,作为输家,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吗?
漫长的时间从钟漏里滴流而去,不知心中又辗转过了几重算计,奉瑾才慢慢平复过来,在那样排山倒海的痛楚中,她甚至都没有松开过那支笔。
悄然地扯了扯嘴角,颔首应了一个“好”字。
笑靥颇为轻软,浑若无事发生。
纳兰枚静静地看着奉瑾,没有说话。
奉氏王朝末年,土地都被诸侯占据,平民毫无立锥之地,元氏摧毁奉氏的腐朽统治,一路势如破竹,人口并没有锐减,就已经建立起新秩序。
大魏正号诸侯众多,元氏因篡窃之名,不便出师铲除,公主发动的叛乱也算适逢其时,一场大战,消灭了蠢蠢欲动的诸侯,人口与土地重回平衡,大魏日后得以安定发展。
但是这些,他不会说的。
让她知道自己变相稳固了元氏的统治,不是叫她比死还难受吗?
你若要复正,晚来十几年就好了。人会越生越多,地会越占越少,到那时候,说不定会有更多人真心地支持你。
纳兰枚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同时移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阿赆。”他恢复了恬淡和刻板,“不要再牵挂过去,人人都是要朝前看的。你不仅是做千尊万贵的皇后,也是在为战争中死去的民众赎罪。”
这样就好了,把一切的荒唐都终止。
皇帝驾崩日久,太子既回,立即敕命礼官治办丧仪。
白虎殿内,元睢长跪不起,引咎自责,未为父侍疾含殓,尽人子之孝道,因而悲不自胜。
太上皇在旁忽然开口:“节哀自珍吧,你该准备登基了。”
太子身着斩衰裳,静默良久,第一次向祖父提出:要奉瑾入主中宫,非她不可。
太上皇蹙眉道:“都城中那么多闺英闱秀,你为何偏偏择她一人?我并非不肯遵从旧盟,奉瑾身份实在特殊,依我看她可以做一人之下的贵妃,赐予位同副后的尊荣,而不适宜于母仪天下。”
“祖父,为了和合元奉两姓之好,没有比阿瑾更适宜的皇后人选了。”太子起立,转身,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他,“更何况,阿瑾身怀梦凤之兆,都城中有哪位贵女能压得了她去?”
“你出征那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太上皇有些动怒了,“元替奉氏,本就是神器更易,你无须为弥补这段关系而牺牲自己的婚姻,并且梦寐渺茫之事,如何能信以为真?”
“不,祖父,这不是一种牺牲,我是自行情愿的。”太子叹息似的说道,“我不想再看到大魏兴起战事了,阿瑾不能真正归入元家,阴谋者的借口便会因她而起,无穷无尽。我知道,有更好的法子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只是,我终究舍不得。”
元赫忽然愣住了。
太子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无论先人的梦寐是真是假,大魏崇尚神权,阿瑾初生时诸般吉兆皆为世人所知……”
元赫猛地打断了他,问道:“你要选择的是未来的皇后,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这些暂且不论,你放心她做你的枕边人吗?”
太子苍白的脸在幽暗里闪出一点微光:“是。”
元赫感到疲累不堪,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之前元睢跟纳兰枚联手做出的种种算计,连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老了,不再有能力掌控这群小辈了?
太上皇哀销骨立,转过身去,霜一样的两鬓背对着元睢:“可以,翅膀硬了,你自律自忖吧,我给你们闹得够了,不想再管了。”
“祖父,我并非有意有违拗于您……”
“我知道。”祖父说,“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我可以退隐了。你没有错,我是真的老了。”
他又略略侧头,“成家以后,你要振作起来,替你父皇治理这片大魏江山,谁做皇后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你的安国爱民之心。这才是他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
元睢再次称是。
大魏皇室正式下诏,太上皇传位与元睢,将朝阳公主于死罪中恩释,册立其为皇后。
宫城里一洗战争带来的阴霾,开始筹备这“龙凤呈祥”的喜事。
元睢非常高兴,对奉瑾极其迁就呵护,搜来卿家名琴、霞色绡楮、瀛洲玉棋各种珍品,悉数送入她殿中,只为博她开颜一笑。
奉瑾始终显得意兴阑珊。
元睢看在眼底,心中不免怅塞。
到了大寒那一日,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邀请奉瑾:“阿赆愿意和我一齐回夷吾山,看望公羊师尊吗?”
奉瑾当时在写字,闻言,身子明显地一僵,随即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好啊。”
元睢与奉瑾重临故地,夷吾山依然青绿如画,一切景象都没有太大变化。
“我一直很担心,你不愿意回来。”
再度踏上那条雪一般的山道时,太子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奉瑾的眼睑忽然颤了下,生硬地瞟了一瞟那只被他握着的右手。
握着她的手,也只是轻轻的,生怕亵渎了她。
他对自己的情感,爱慕中,总有一份尊敬。
她没有说话,没有嘲讽和反驳,元睢因而心情很好,好到不可思议,连带着上山的步伐都显得轻快飘逸了许多。
如果说十六岁的元睢过了一条河,夷吾书院就是惟一的桥,在这个意义上元睢无法摆脱书院给他的烙印和影响。
他始终觉得,书院之中寄附着四人的一段光阴,就像一个永久的故事、一个关于昨日的全部美好的绳结、一个通往过去的入口和出口。所有刻骨铭心的聚合都离不开它,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离不开了。
这里是蓄积了他另一半生命、另一半情绪的地方。事隔近三年,回忆它以及关于它的一切,都能使他永不疲倦。
左手携着奉瑾,元睢的微笑依然温和,侧头瞧了她一眼,心想,阿赆应当也是这么认为的。
人长大之后总要经历一些事情——荒诞的喜悦的悲伤的,曲折跌宕的难以言表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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