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是村里头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录取通知书送到凤凰村那天,鞭炮放得比过年还响,红纸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他揣着那纸通知书,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中土还要转车,哐当哐当,摇摇晃晃,终于到了江州。
进了江州大学,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周围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陌生建筑,还有那些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透着股他说不上来气质的同学,他才真正咂摸出那句话的滋味。
原来人外真的有人,天外真的有天。
凤凰村飞出他这只金凤凰,外面还有更大、更耀眼的梧桐林,栖着羽翼更丰、鸣声更清越的凤凰。
大学宿舍是四人间,不大,塞了四张上床下桌。
苏木的舍友,各有各的精彩。
一个又高又壮,叫刀云,名字听着挺霸气,大家却都喊他肥刀,因为他脸盘圆润,笑起来眼睛眯成缝,一身腱子肉却结实得很。
一个又矮又精瘦,叫狐运聪,外号瘦狐,人如其名,眼神活络,点子多,嘴皮子也利索,总能在考试前搞到些内部资料。
还有一个,跟苏木他们仨画风截然不同,叫江冉。
那真是从头到脚写着高富帅三个字,衣服鞋子全是苏木只在杂志广告上见过的牌子,腕上一块表,据说能抵苏木家好几年的收成。
江冉话不多,晚上很少回宿舍住,据说是家里在江州有房子。
苏木大学四年,都没闲着,多考证,总是好的。证多不压身,到哪儿都多条路走。
所以,除了金融专业要求的那些证书,什么证券从业资格、基金从业资格,大学英语四六级,,甚至不知从哪儿摸到了门路,跑去考了电工证、叉车证,更别提几乎人手一本的驾驶证。
宿舍的肥刀和瘦狐对此啧啧称奇,笑他是考证狂魔。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万一金融那条独木桥走不通,电工、叉车……总有一条能让他有口饭吃。
他们大学学的是金融管理。
当初填志愿时,村里唯一高中学历的远房表叔拍着胸脯告诉他:“学这个,学了这个就是管大钱的!将来进银行,进大公司,发大财!”
苏木自己也懵懵懂懂地信了,怀揣着一个管大钱,发大财的模糊梦想,踏进了江州大学。
结果呢?
家里哪有钱让他管?
别说管了,连他每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父母东挪西借,加上他自己拼命做家教、打零工才勉强凑齐。
总之,磕磕绊绊,总算毕了业。
凭着那一摞厚厚的证书和还算不错的成绩单,加上瘦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个内推机会,苏木挤破头,竟真的进了一家听起来颇为光鲜的投行,虽然是最底层、最忙碌的分析员岗位。
可进了投行,苏木才发现,考证时的那些艰难,跟眼前的工作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每天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行业报告、永远算不完的财务模型、深夜亮如白昼的办公室,还有上司冰冷挑剔的眼神和同事间无声却激烈的竞争。
熬夜是家常便饭,咖啡当水喝。
苏木还是攒了一笔钱。
毕业两年,在这座消费高得吓人的大城市里,他像一只最勤恳也最节俭的工蚁,将每个月那点微薄的薪水,扣除掉房租、水电、交通、必要的生活开销,以及雷打不动寄回老家的那一份后,剩下的每一分每一厘,都小心翼翼地、带着近乎虔诚的毅力,存进一张从不轻易动用的银行卡里。
数字增长得很慢,像蜗牛爬行,但总归是在增加。
大学室友毕业之后,就真的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各自飘向了不同的方向,再也没怎么聚过。
群里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偶尔转发的一些行业资讯,或者节假日复制粘贴的、没什么温度的群发祝福。
苏木偶尔夜深人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单间,洗完澡瘫在床上,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已经沉到很下面的寝室群聊。
想说点什么“兄弟们最近咋样?”“肥刀你家跆拳道馆生意好吗?”“瘦猴你又跳槽了?”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总是默默地退出,把手机扔到一边。
更特别的是江冉。
他的头像。是一张拍得很模糊的、天空或者大海的局部,色调冷淡。总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苏木有时候会鬼使神差地点开,看着那个头像,想象着屏幕那边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想学瘦猴或者肥刀那样,没皮没脸地发一句过去:“江少爷,在干嘛呢?又在哪里潇洒?” 或者“江总,求带飞啊!”
带着点学生时代的熟稔和玩笑。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江冉大学的时候,对他其实挺不错的。
不是那种刻意施舍的好,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仿佛他天生就有的教养和周到。
小组作业分到一组,江冉总会把最复杂难搞的部分揽过去,或者在他对着某个软件操作抓耳挠腮时,很随意地走过来,三两下帮他搞定,然后丢下一句“很简单,下次教你”。
比如知道他生活费紧张,偶尔一起去校外吃饭,江冉总会以“点多了吃不完”或者“这家店我家里有卡”为由,把大部分账结了,表情还特别自然,让人拒绝都显得矫情。
可江冉这个人,他平日里几乎不发朋友圈,一片空白,让人无从窥探他毕业后的生活。
苏木偶尔实在忍不住,会去翻看他们之间那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
大部分都是节假日。春节、中秋、国庆,有时候是他发的,有时候是江冉发的。
去年一年,苏木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加班加到昏天暗地,更别提主动去维系什么交集了。
瘦猴跟他同在金融行业,虽然在不同公司,但圈子有重叠,平时聊得还算多,主要是吐槽工作、交流些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或者互相推一些可能跳槽的机会。
肥刀则彻底“回归本源”,毕业后直接回了老家,接手了家里那个不大不小的跆拳道馆,朋友圈里偶尔晒晒学员或者健身照,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跟他们这些在金融狗圈里挣扎的,仿佛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天,瘦猴又在微信上跟他噼里啪啦地吐槽行业内的某个奇葩项目,苏木一边敷衍地回着“嗯嗯”、“是挺坑”,一边麻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
突然,他语气变得神神秘秘:哎,木头,你听说了吗?江少爷……好像要回去继承家业了!
苏木盯着屏幕,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瘦猴的消息接着跳出来:啧啧,真家里有矿要继承,你说咱们现在去抱他大腿,还来得及吗?混个高管当当?
苏木看着那行字,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却翻涌上来:真羡慕。
他的公司总部在另一个城市,离江州有好几百公里。当初拿到offer时,他还曾有过遗憾,但很快就被找到工作的庆幸和随之而来的生存压力淹没了。
瘦猴本人则一直留在了江州,消息似乎也更灵通些。
瘦猴继续爆料:我还听说,他家里好像给他安排了联姻,对象也是个千金大小姐。我去,这些有钱人,真是一点都不给咱们普通老百姓跨越阶层的机会啊!内部就消化完了!
联姻?
苏木脑子里“嗡”地一声:……那么早结婚?
发出去才觉得,这话问得真傻。
果然,瘦猴很快回过来,带着一种你太天真的口吻:你以为他们有钱人跟咱们似的?还要苦哈哈地攒钱、买房、还完贷款再考虑结婚?人家那是强强联合,资源整合!结婚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签了字的事。
苏木原本就因为连续加班和项目不顺而心情低落,变得更沉,更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盯着电脑屏幕,眼前那些跳动的数字和图表,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令人烦躁的色块。
江冉……真是太可恶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苏木其实毕业之后,没怎么主动跟江冉联系,是故意的。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原因,包括他自己,也常常试图忽略。
江冉那个高富帅,大学的时候就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焦点。追他的男生女生,能从宿舍楼排到校门口。
可江冉本人,至少在苏木他们这些室友面前,从未谈过恋爱。
他对苏木……确实挺好的。
那种好,自然,妥帖,不给人压力,却偏偏在苏木那颗因为出身而格外敏感、又因为见识了更大世界而悄然变化的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就是这些零零碎碎、在当时看来或许只是室友情谊或江少爷人好的细节,像无声的春雨,一点点浸透了苏木心里那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地。
等他惊觉时,那片荒地上,已经悄然长出了一株不该有的、名为喜欢的幼苗。
不是对朋友的喜欢,不是对优秀同伴的仰慕,而是更隐秘、更汹涌、也更让他恐慌的。
——心动的感觉。
他被江冉……掰弯了。
这才是他毕业后,不敢、也不知该如何主动联系江冉的真正原因。
他害怕一旦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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