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王逝世不久,皇子们尚幼,现不宜轻举妄动,还请殿下三思。”
说这话的顾确。
顾确向来秉持着明哲保身的行事法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做个朝堂上的隐形人。
他私底下和谢宜瑶有了长久的来往,本来他们二人的合作该在谢义远北奔后停止的,因为太子的储君地位短时间内都不会被威胁了。但顾确却以皇子均还年幼,他日会有变数也未可知为理由,继续和谢宜瑶保持往来。
因为他发现,谢宜瑶本身,也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候选。
明面上他和谢宜瑶的联系仍然不多,要么是谢宜瑶派心腹来顾宅,要么是他以夫人的名义邀请谢宜瑶来。
所以没人会觉得顾确是在给谢宜瑶说话。
而且顾确的话,确实说到了谢况的心坎里。
谢况右手上下摆了摆,示意安静:“诸爱卿的意见,朕都知道了。景灿。”
崔晖站了出来:“臣在。”
“卿如何看?”
崔晖垂下眼帘,道:“陛下,吴郡主事小,当务之急,还是该先处理好李侃之事,以免有后顾之忧啊。”
谢况的眼神看不出情绪:“那卿说,李侃是为何而反啊?”
皇帝不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若是如此,他该去牢狱问李侃,而不是他们。
崔晖的眼神左右飘荡,不敢言。
谢况心下会意,没有为难崔晖,转移了目标:“柳公又如何看呢?”
一直沉默着的柳绾突然被点到,差点没反应过来。
但他确信谢况说的是自己,因为这里现在就他一个柳家人,能配得上被皇帝称呼为“柳公”。
柳涛事发后,柳绾选择大隐隐于朝,于诸多朝事不加一言,仿佛天地万物与他无关,他在朝堂上一直与人相安无事,因此就连萧弦在赴任以前,都和柳绾的关系有了缓和。
但既然皇帝让他在百官面前,就南豫州刺史造反一事发表意见,那柳绾也无处藏身。
“臣以为,李侃素来野心昭彰,对陛下心存不满,会有今日,只因他是不忠之臣而已。”
谢况道:“那就是说,这完全是他个人的问题了。柳公可是这个意思?”
柳绾很恭顺:“是。”
谢况深深呼了一口气,对着百官道:“姑孰以后,就由陆渊镇守吧。豫州那边,朕之后自有安排。李侃之事还需要再好好调查一番,才能再做定夺。”
“陛下英明。”
朝会结束后,谢况将崔晖并其他几个心腹,召到了文德殿。
“这里并无旁人,你们可以畅所欲言。说吧,你们觉得,李侃是为何而叛?”
有人道:“江左尚未从之前的贼乱中恢复过来,给了李侃可乘之机。”
谢况不置可否,指了指崔晖,让他发言。
崔晖道:“李侃原为庶人,幸得陛下赏识,才得以位列侯伯。他有心改换门庭,但柳萧等大族并不愿与其相交,遑论联姻。臣以为他恐怕是因为不得志,才听信谗言,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谢况哼了一声,道:“这几年来,他也没做出什么事业来。朕能让他出任南豫州刺史,已经够念旧情了。他倒好,真是给朕一个好大的惊喜!”
嘴上这样说,谢况心里也知道,崔晖说的确实是一部分的原因。
李侃、陆渊这样凭借军功上位的寒庶,向来为高门大族所鄙视,若非如此,陆渊也不会在京城待不下去。
那些世家大族,虽然不复往年荣光,倒仍是心高气傲得很。
这些谢况都知道,他本人也只是次等士族出身,曾经也是世家眼中的鲁莽武夫,所幸他不仅文武双全,还儒释道兼修,才更容易得到高门大族的支持。
称帝以来,谢况推崇文学、教育,弘扬佛法,固然有个人喜好的因素在。但究其根本,这一切都还是为了教化官民,同时顺应士族的心意,最终巩固他的皇位。
“李侃之事,也不宜拖得太久,就下个月问斩吧。”
谈完如何处置李侃,仍有许多事需要他们讨论。
之前谢况因为怪病,暂且搁置了许多并不紧急的政事。但不急不代表不重要,因此现在谢况又将它们拾了起来。
比如,前些年他在京城和地方下令建造的那些学馆,最开始确实给他选拔出了不少寒门人才。但这几年,学馆渐渐开始式微了。现在在学馆里就读的那些寒庶,等学成后,多半也只能从小吏做起,稍微好一点的,能从浊官开始当。
这当然违背了谢况开设学馆的本意:以寒人牵制势族。
“学馆的事,那些大族起初也是很支持的,毕竟朕也没有冷落了国子学和太学。后来重设官制,也尽量兼顾了他们的利益。可他们呢,却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帝王发怒,文德殿内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妄言。他们可没有吴郡公主那般的胆子,敢和皇帝叫板。
谢况继续说道:“今天朕不过拿李侃的事情试试他们的口风罢了,瞧瞧柳绾是怎么说的?呵,一个个明明心知肚明,却都闭口不言、装傻充愣。不就是怕说出实情后,朕又要提拔寒士吗!”
然而更让谢况寒心的是,就算是寒门和庶人,也绝不是和他一条心的。
他们都只想着向上爬,这本没什么,但他们最终的目的往往是能跻身士族行列,而非提高寒庶的社会地位,也正是因此,哪怕谢况身边的心腹出身大都平凡,也不曾想着要改变现状。
谢况说了几句话,发泄了怒气后,倒也冷静了下来。这些话与他们说又有何用呢?他们也都只是顺着自己的意思出谋划策而已。
谈论完了几件紧要的事,谢况觉得有些心烦了,就准备把他们打发下去,自己一个人看看地方递来的奏表。
“对了,景灿,你留下。”
崔晖闻言,心脏差点蹦到了嗓子眼。
他幽幽地转身:“陛下可还有事要问臣的吗?”
“吴郡公主办的那个女学,最近情况如何了?”
崔晖一听不是要讨论李侃那个反贼,就放下了戒心,将他所知的一一道来了。
女学本身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客观上又确实达到了谢宜瑶当初所说的拉拢士族的目的,谢况听了,也挑不出错来。
他又问:“朕记得你的小女儿和公主来往很是密切,可是如此?”
崔晖道:“臣女确实和公主殿下有些交情,她曾应过公主的邀请,为袁小娘子讲学。林下堂办起来后,来往少了些,但臣女偶尔还是会到公主第上做客,想来也是因为袁小娘子的缘故。”
谢况颔首:“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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