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宋老太太最为荣耀的日子。
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因为操心的事不多,两鬓已染成银丝,面庞仍如少女般细腻,不见一丝皱纹。她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含饴弄孙,最烦心的忧愁就是宋家最拿的出手的宝贝大孙子什么时候成婚定亲。
“你也是,既发作了那浪蹄子,就该趁热打铁,一并打发了,”宋老太太小声抱怨儿媳妇,“留这么个祸害在家,没得带坏了钊哥儿,日后说亲也不好办。”
如今将近九月,暑气尽消,凉风暗生。按说团扇是不需要了,沈夫人却扇不离手,轻轻晃动,那扇面上金彩斑斓的绣纹便扑出一团霞光。
“母亲就放心吧,钊哥是什么人?他有分寸的,”她笑着劝慰,“他不过新鲜一阵,非把人赶出去才是讨他的嫌,越发舍不得撂手。”
“倒不如随他去,等腻歪了,或是发卖,或是赶去庄上做活,也便宜。”
宋老太太细思是这个理,遂默许了,只叮咛道:“看紧了,可别叫那蹄子有了孕,孙媳妇儿没进门,倒有了庶长子,成什么话?”
这话提醒了沈夫人,回头使了个眼色:“让厨房送碗参汤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盯着那蹄子喝了。”
大丫鬟脆生生地应下,掉头跑了。沈夫人陪着宋老太太说了会儿闲话,今日客人多,容不得她们婆媳躲懒,尤其宋老太太身有诰命,穿戴了全套的行头,赶着去水阁陪客人说话看戏。
确切地说,是宋老太太高居主位,一边接受宾客们的奉承,一边施舍笑容作为回应,陪客人闲聊的工作是沈夫人的。
这当然很累,因为客人们来自不同的门庭、有着迥异的家世背景,她须得逐一甄别,记住对方的为人与好恶。若是家世不如宋家,须得格外小心,礼数不能有一丝错漏,免得传扬出去,被说成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家世与宋家相当的,须分清立场派系,若是同一派,那便拉着手,亲亲热热说几句话,即便是对头也不可轻慢,至少明面上不能叫人看出区别;还有几家累世勋贵,门庭贵重甚至压宋家一头,那更得小心款待,言语要仔细,态度要客气,最好不卑不亢,万万不能露出谄媚相,奉上的东西则要好里拔尖,以显示江南宋家也是有积累的豪门,不可轻易小瞧了去。
如此面面俱到,占去了沈夫人大部分心神,剩下一小半用来操心寿宴安排,何处迎客,何处更衣,女眷在何处听戏,男客于何处吃席,若有争执如何处理,下人手脚不干净又该怎么发落。
她一心不止八用,很自然将不久前派出去的贴身大丫鬟抛在脑后。
直到她扶着宋老太太起身,打算往水阁去时,那丫鬟匆匆跑了回来,面目竟然有点慌张。
“不好了,夫人,”总算她跟着沈夫人久了,知道轻重缓急,没敢嚷嚷得所有人都知晓,只附在沈夫人耳畔低声道,“那蹄子又不见了。”
一个“又”字,甚是意味深长。
沈夫人柳眉倒竖,银牙紧紧咬住。
*
仆婢失踪是后院事,属于沈夫人的工作范畴。但一来,她今日忙得很,分身乏术;二来,薛殊是宋钊带回来的,一向看得紧,旁人不好插手,她这个亲娘也不例外。
到最后,沈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丫鬟去告诉宋钊贴身的小厮,便与宋老太太一同进了水阁。
这里是总督府风景最好的所在,临着清池,倚着假山。池中搭了戏台,既避了人眼,那唱戏的声音被池水一荡,清凌凌的越发好听。
能被安排在这儿的都是贵客,需要沈夫人打叠精神,仔细应付。她寒暄一圈下来,自觉后背出了不少汗,精神也有些疲惫,遂向贴身丫鬟伸手要茶。
就这么一耽搁,戏台上已然换了一出戏码。
时人皆爱《还魂记》,称其为写情第一折,又是今日这台柱的拿手绝活,自然要好好唱上一出。但沈夫人不喜欢,瞧见那戏子浓妆艳抹地立于台上,便嫌她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
但宾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她不好拂了人家兴致,遂叫唱完这一出再换便是。
只一恍神,台上的戏子换了曲调,不知从哪寻来一把琵琶,在那伪造的山石旁坐下,指尖调了弦,叮叮咚咚地拨转起来。
宾客们疑惑议论,这一出《游园惊梦》里有弹琵琶的桥段吗?没有吧?我记得是没有,莫不是新改了?
正犹疑间,那戏子微启檀口,唱了起来。
这当然不是《游园惊梦》,也不是《还魂记》中的任何一出,甚至不是戏剧曲目,讲的是一个贫家女儿误落风尘,被豪强霸占,一生困苦,最终以死相拼的故事。
故事框架不复杂,但以薛殊的水平,要现编这么一长串词曲委实强人所难了些。幸好这个时空没有版权一说,于是她樱口一张,毫不脸红地照搬了先贤。
前半段仿《圆圆曲》,“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听得人扼腕叹息,与这小女子一同垂泪顿足。
中间照抄《窦娥冤》,“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声声血,字字泪,若是手里有根长棍,非把天公捅出个透明窟窿。
最后借鉴的是《葬花吟》,你纵是强了我身又如何?“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身可死,气节不能折,这具皮囊任你处置,想我低头折腰,却是万万不能。
曲子很新鲜,迟钝些的听得津津有味,但也有耳聪目明的敞亮人,从“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开始觉出不对,遂住了闲聊,敛了笑容,茶盏端在手里纹丝不动,只凭一双眼睛与左邻右舍交流。
宋老太太就是这么个敞亮人,奈何反应慢了半拍,待得回过神,是天也骂了,花也葬了。她恼得握佛珠的手乱颤,声音也抖个不住:“这、这是哪来的轻狂人?存心跟我宋家过不去!”
“哗”一下,那佛珠被扯断了线,羊脂玉琢磨的滚圆珠子扑簌簌掉了满地。
婢女们忙一拥而上,打扇的打扇,喂水的喂水,还有人为宋老太太抚胸口:“老太太别生气,气着自己可不值当。”
沈夫人刷的起身,指着那台上厉斥:“都是死人吗?还不将那狂妄轻浮的小蹄子给我拖下来!”
今日寿宴,水阁旁围了无数的婢女婆子,听了这声吩咐,当即击鼓传花地传下去。很快,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冲上戏台,伸手抓向那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弱女子倏然起身,将琵琶高举过头,“咣”一声砸得粉碎。巨响被水风裹挟,扑了水阁的贵妇人满脸,耳畔嗡嗡作响,仿佛被谁迎面扇了一耳光。
“宋钊满口仁义,实则无耻,强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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