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卯正三刻,晨光初透薄雾,按察使旌旗已自驿站迤逦而出。八名骑士持节前导,青漆马车紧随其后,两侧护卫按刀随行,马蹄声在官道上踏出齐整的节律。
就在这依制而行的官仪出发前半个时辰,两名作行商打扮的汉子已悄然离开大队,担着货篓折入田间小道——那是洪彬昨夜亲自点的两名护卫,最擅察言观色,也能说几句本地土话。
昨夜程瑾说“不暗访”,是不以伪装身份深入险地。但“明查”绝非只听官样文章。她料定地方既得消息,必竭力粉饰表面,唯乡野民议难仓促篡改。故临行前增此闲棋,只嘱二人:“只听不说,探探民间对常平仓的风声。”不期此获铁证,但求在那套严整说辞之外,另窥一线实情。
辰时初刻,平县界亭在望。
亭外黑压压跪了一地人。县令李清身着浅绿色七品鹘衔瑞草纹官袍,乌纱幞头压得端正,率县丞、主簿、县尉及阖县僚属胥吏,依品秩跪伏道左。亭前香案青烟缭绕,鼓乐手屏息俯首。
旌节至亭前三丈处停驻。
李清立即以额触地,声音穿过清晨的寂静:“卑职平县县令李清,率阖县僚属,恭迎天子旌节,叩见按察使!”
车帘纹丝未动。
“让他们起来吧。”
车帘内传出一道清冷的年轻男子声音,不高,却让跪伏众人脊背一凛。
监察御史常禹辰策马上前,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声响,朗声道:“诸位请起。按察使奉敕巡察京畿,今履平县。尔等各守本职,静候询查。”
“谢大人恩典!”李清再拜,方敢起身。身后僚属随之窸窣起身,垂手恭立。鼓乐适时而起,庄重而不喧阗。
仪仗再动。
李清率众僚属垂手躬身,跟在车驾后方十步之距,徒步随行。
队伍缓缓驶入平县城门。长街显是仓促洒扫过,青石板上水迹未干。百姓被差役拦在街道两侧,引颈张望这难得一见的钦差仪从。比起田玉县万民夹道相送的灼热情谊,此地百姓目光中多是疏离的好奇与拘谨的敬畏,并无过多波澜。
人群中响起压得极低的议论声:
“瞧见没,真气派,不愧是京里来的大官……”
“也不知为着什么事来咱们县?”
“前头田玉县闹得好大动静,抓了不少人……”
“那咱们县……?”
“嘘——别瞎猜。咱们县平日里还算安稳,总比玉田那边松快些……”
这些细碎的私语像水面的涟漪,很快被差役的低声喝止和车马行进声盖过。
程瑾透过车帘缝隙打量着这座县城。店铺招牌齐整,市声隐约——至少表面上,这是一座治理得无可挑剔的畿县。
车驾抵至县衙。
程瑾于正堂主位端坐,“政平讼理”匾额下,深青官袍衬得她面色如霜。贾峥、常禹辰按品序立于左,郑迁、周世安列于右,洪彬按刀侍立门侧,目光扫过堂下每一个躬身的身影。
常禹辰上前,展开那份钤有皇帝随身小玺的巡察敕书。黄绢朱印,在堂上烛火映照下灼灼生辉:
“敕曰:京畿重地,仓廪为要。今遣门下省左补阙程瑾为京畿按察使,察访诸县仓储……”
敕书宣罢,余音在梁柱间盘旋未散。
李清趋步至堂中,先向程瑾深躬一礼,然后侧身示意身后两位官员:
“容卑职为程使君引见:本县县丞吴晋,主簿许文谦。”他略作停顿,“二位佐官在平县任职皆已逾十载,于钱粮刑名诸务最为熟稔。”
二人随之出列躬身。
县丞吴晋约莫五十许,眼窝略深,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须,神情谨慎。
主簿许文谦年纪稍轻,身形微胖,面皮白净,观之似一团和气。
引见毕,李清方转向程瑾,声音平稳清晰:“卑职谨禀程使君:平县辖五乡三十八里,在籍户一千一百四十六户,口五千九百二十二人。其中课户八百七十三户,课口四千三百九十。”他稍作停顿,继续道:“全县受田四万一千二百亩,永业田已授足,口分田尚欠千三百亩,皆有册可查。去岁收官租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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