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天气,蝉鸣声粘在廊亭的绿叶之上“嘶嘶”作响。
热浪翻涌,连带着石木阶沿都沁出了稠.黏热意。
叶府偏院石亭柱上的缠绕朱藤架不住烈日当头炽烤,蔫哒哒地垂了脑袋。
黛紫色的花瓣散落,皆被来往丫鬟小厮的鞋底碾成了黏糊糊泥渣。
叶府上下都因着庶小姐的这桩婚事忙得手不停挥,脚不沾地的。
偏每个人面上又生不出一丝喜色。
汀梧院主屋内——
一道又尖又亮的嗓音传遍这方灰扑扑的狭小闺房,“一个个的手脚都麻利些,接亲的队伍就要到了,莫要耽误了出嫁的吉时。”
刘奶母笔挺着腰杆,一手叉腰,另一手在人头攒动的窄小空间中胡乱挥舞着。
言语间,胸脯随着粗重的呼吸在闷热的空气中剧烈起伏。
环顾四周,明明是间姐儿出嫁前住的闺房,屋内却置着些下人耳房都不稀罕用的残木家具。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灰蒙蒙的一片烟尘。
眼见屋内的丫鬟一个个都闷头做事,刘奶母不好发作,便转过身去瞧了眼葵花镜中的小娘子。
镜中是一张莹白透亮的小脸。
敷了粉脂的小脸双颊处晕开了一抹浅浅的蜜色。
实在太热。
少女皓腕轻起,大红的嫁衣下露出一截藕白色的雪肤,教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究竟是那珠粉敷得人白,还是原本的肤色就若剥了壳的荔枝般润白如玉。
画屏给叶念荞画了汴京时下最流行的峨眉,若新月般细细弯弯的,甚至娇俏。
丫鬟手巧,还用花瓣沾了些珍珠和金粉在少女眼尾处点了两朵桃花。
残光自窗棂处漏入,叶念荞失神地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
羽睫轻颤两许,她兀得有种魂出身外的不真实感。
自己,今日便要出嫁了?
另一头——
饶是见惯了各式美人的刘奶母也被面前女子的姿容晃了眼。
镜中少女的姿容着实出尘,平日不施粉黛之时便若月仙下凡,此刻更若画中仙娥。
连髻间那根华盛的金钗都被那张脸抢去风头,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这不瞧还不打紧,一瞧间镜中人那妖媚模样,刘奶母那浑浊中透着几丝精明的眼珠一瞪,即刻尖着嗓子嚷道,“这脸上画的都是些什么?妖冶惑艳,不成体统!”
刘奶母一把挥开还拿着螺黛替叶念荞调妆的画屏,用带着粗茧的指腹大力将少女面上的花钿拭落,最后还不解气地捻了捻樱唇上的嫣红口脂,硬生生将那妆毁了大半。
“嘶,刘妈妈,疼……”
叶念荞被这突如其来的残暴行径下了一跳,不由得瑟缩了下身子。
围在叶念荞身旁伺候的另几个小丫头更是直接跪成一圈求饶。
只有被推倒在地的画屏红着眼眶,强撑着胆子道,“刘妈妈,您怎可如此粗暴,再怎么说,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府中的……”五姑娘。
刘奶母只将那话听了一半便晓得那小丫头想拿主子的身份压自己一头。
可她刘奶母是谁?
是跟在叶府主母身边,于府上叱咤了几十年的老角色了,如何会怕一个刚认回来的不受宠的庶女?
老妇颇有些气恼地抽了抽眼角,冷笑着打断了画屏,道:“疼也受着。叶府可不似你们朝荷坊那般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往后不许再替你家小姐上这般狐媚子的艳妆。”
“还有,大喜的日子,跪成一团像什么样子?一群没根骨没教养的解乏玩意儿。”
“你们几个给我听着,不论是今日,还是嫁入裴府后的日子,都要将你们原本的谄媚客态给我收住咯。出了我叶府的门,稍有行差踏错,那丢的都是我们司农府的脸面。”
“都记好了吗?”
那几个小丫鬟哆嗦着回,“婢子们都记好了。”
“记住了便好。”
刘奶母不耐地转过头,低声啐了口“下贱坯子”后,便挤出那逼仄的空间,行至门口透气去了。
抱琴噙着泪起身,替叶念荞捂了耳,生怕她被那些秽语拨乱了情绪。
叶念荞却反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抱琴替自己捂耳的手,温笑一声,“无事,我习惯了的。”
又过了少顷,几番仓促摆弄后,叶念荞终是被盖上了红盖,由丫鬟扶着带出了门。
画屏伴在叶念荞身侧,小声道,“姑娘,今日那老奶母的话你可千万莫往心里头去。“
“说什么我们狐媚,没教养,我瞧她才是这世上顶没教养的人。
出口成脏,为老不尊的。
那口唾沫星子怎么没把她噎死。”
叶念荞:“……”
少女捏了捏画屏扶着自己的指骨,“好画屏,不生气了。”
“这桩婚事到底是我占了便宜的。
现下无非就是被刘妈妈多说几句出出气。反正出了这叶府的门,便再听不到那些污言秽语了。”
画屏显然不赞成叶念荞妄自菲薄的想法,扁嘴道,“姑娘这算占的哪门子便宜,谁人都知叶家与裴家水火不容……这桩婚事明明就是二小姐不要才轮到你的。”
“定是二小姐窥见这桩婚事背后的龃龉,或是瞧上了什么更好的姻缘,叶家才推你出来顶上的,他们何时真心实意地对你好过哪怕一回……”
叶念荞听着画屏的抱怨,眉头越拧越深。
终是忍不住肃厉道,“莫要瞎说,能与裴家结亲已是我叶家高攀,更别说我能嫁与裴学士这般身份的世家公子了。”
“记牢了,往后切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话。”
也不怪叶念荞这般凛厉地喝止了画屏。
凡是高门大户,又有哪家是浅水滩子好相与的。
哪怕面上是多端方守正的门第,背地也多的是浊俗贪墨之事。
祸从口出。
若她们这般没根基的人来说,万事皆要小心为上。
叶府门前,锣鼓“哐哐”,铜钹“擦擦”。
喧天的鞭炮与喜庆的唢呐声烘得满堂热闹非凡。
彼此映衬,与叶念荞这位心事重重的主角形成的反差昭然。
少女头上顶着个四方红绸,除了脚下的砖石,与叶府相关的一切旁的她都看不真切。
耳畔传入几道她还算相熟的声线。
叶念荞平静地掀了掀眼帘。
虽然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的父亲叶明远与她那位名义上的母亲吴氏,此刻应是站在府门前满脸笑意地迎客的。
少女如同一尊没有魂魄的木偶般,在旁人的引导中踏出了叶府的门限。
然后,那红盖下那方未被遮挡的狭小视野中,出现了一只修长如竹的,属于男子骨架的手,轻轻将她牵过,引着她向前。
叶念荞耳尖一红,心跳加速了几许。
这便是她未来夫君的手。
少女目光能见之处只有这只骨棱分明的手,心忖反正也没人知晓盖头下的她在做什么,便不自觉多瞧了几眼。
那只手生得极好,极为规整。
指骨比例适当,指节分明如刻,劲骨在薄皮下隐隐而现。
叶念荞歪歪脑袋,小松了口气。
不知怎得,仅就这只手来说,她觉得她这位未来夫君应是长得不太差的。
可眉头不过舒展了一瞬。
下一息,心房处又被一片黑雾给罩上了。
少女唇角扯出一抹戚笑,嘲笑着自己的天真。
骗来的东西又怎可能长久?
甲盖嵌入指节,她恍若又回到了一月前,刚被接入叶府的那日。
原以为自己被扔在朝荷坊多年后被叶明远寻回,是因为叶明远终于忆起了还有自己这么个不受宠的女儿,生出了点愧疚心来。
可被领进叶府后见的第一位主家人,还是打破了她对这段凉薄亲情的最后一丝希冀。
没有想象中父女重逢的温情片段,也没有来自长辈的柔慈问候。
只有一间又空又大的主厅,冰冷的砖石地,以及——
无措的她。
叶念荞是被要求跪在地上才得见的叶家主母吴氏——的绣鞋的。
她不能抬头。
所以见的是吴氏坐在主厅正中,踩在乌木踏子上的那双金缕绣鞋。
头顶是骨瓷杯盖壁轻碰的脆响。
她听得出,吴氏在喝茶。
同她开口训话的是吴氏身旁伺候的奶母。
叶念荞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位奶母子当夜究竟训了她多少话了。
只记得那老妇最后两句阴恻恻的尖酸话语:
“不是老奴多嘴,像您这般在婚前便失了贞洁的庶女,放到哪家高门大户都是被一根白绫绞死的命。饶是运气再好,也得被送到尼庵里剃度做姑子的。”
“您也不想想,有哪家的老爷夫人能像我们叶家这般,不仅替你掩下这桩丑事,还让你八抬大轿地被抬进裴府,坐上那三品翰林学士的正妻之位。”
“您惯是个聪明的,最知晓该如何回报叶府了。”
叶念荞后脑一空,被这番颠倒黑白的话钉在原地。
她颤抖着唇瓣想替自己解释些什么,可喉头却若被人塞了团注水的棉花似的,半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如何会失了贞洁,这些人明明再清楚不过了。
成事之后却将这些罪责都推到她一人头上,当真是太过招笑!
叶念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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