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宴会厅骤然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议论中心的林祈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陆景珩，看着那双熟悉的，看不透的深邃双眼。
一如当年初见。
**
十三年前。
十岁那年的秋天，冷得特别早。
那天放学回陆家，远远就听见街道边熟悉的哭骂声。
林祈停下脚步，视线穿过层层人群，看见母亲像片破布被父亲惯在墙上，父亲手里攥着一沓崭新的钞票，其上被陆家独有的黑金扎钞纸缠绕。
“钱呢！就这点？！啊？！”父亲骂道。
林祈身子不可自抑地发起抖。
他握紧书包肩带，抖着身子弯腰。
母亲头发散乱：“全给你……都给你！拿去赌，拿去喝！喝死你算了！你们姓林的没一个好东西！”
——捡起砖块。
“造孽啊……”
“各人有各人的命，散了吧。”
“天天吵吵吵！烦死了！”
“——砰！”
“卧槽！”
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父亲的额头。
涓涓流血的额头，血蜿蜒而行，顺着难看的皱纹，活像索命的恶鬼。
砖块掉落在地。
接着，人们的视线又转移到……下方。
矮小的林祈身上。
林祈红着眼眶，手指被砖块擦出一道血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身体的颤抖却暴露出了他的惧怕。
年仅十岁的他，为保护母亲，用砖块砸了父亲的头。
路人的议论声再次燃起。
林祈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因为他看见了母亲的眼神，凌乱碎发下沧桑的眼睛。
没有感激，没有痛苦，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冰冷的，淬了毒一样的厌恶。
那目光从他的脸上划过，像刀子。
林祈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慌乱低头，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他想起母亲最常骂他的话。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眼睛和你爹一模一样，看着就让人恶心。”
*
陆家的保姆间。
天一点点黑透，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他知道，今晚不会有饭吃了。
陆家有统一给佣人发饭的时间，而那个时间他想出门，手刚触碰到门把手，就母亲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他触电似的把手背到身后，低着脑袋，一动不敢动。
第一天，他靠水龙头里的凉水撑过去。母亲房间的门始终关着。
第二天，饥饿变成一种烧灼的痛，胃里像有只手在拧。他实在受不了，走到卫生间门前，小声地：“妈妈……我饿。”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母亲冰冷到极致的声音，一字一顿：
“别叫我妈。看见你，我就想起那个畜生。”
那句话比父亲的拳头更狠，瞬间把他钉在原地。他懂了，母亲恨父亲，所以也恨着他。因为他身上流着一半那个男人的血。
第三天，林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蜷在保姆间的小床上，意识昏沉。
饥饿感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而外的虚幻感。
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一下，一下地跳动，每一声林祈都听得很清晰。
他甚至不再觉得委屈，只是茫然地想：是不是我消失了，妈妈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第四天夜里，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冰凉。
为活下去，林祈下定了决心。
凌晨三点。
一个小小的，瘦弱的身影，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下楼梯。他身上套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旧T恤，下摆垂到了膝盖，空荡荡的。
是林祈。
胃里的饥饿感驱使他，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走向巨大的厨房。
他踮起脚，费力地打开巨大的双门冰箱，冷藏室的光倾泻而出，瞬间照亮了他苍白的小脸，和那双虚弱，恹恹的眼睛。
冰箱里有很多东西，但他不敢碰那些包装精美的食材。他的目光在角落里搜寻，终于找到小半碗看起来是被人遗忘的，冰冷的剩饭。
他像找到宝藏一样，眼睛微亮，也顾不上找筷子，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小撮冰冷的米饭，飞快地塞进嘴里。
米饭又硬又冷，但他却吃得极其珍惜。
噎下去几大口后，饥饿感消失。
林祈想把碗放回去，却有些不舍。
他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想着凌晨三点应该不会有人下来，于是便蹲在地上，品尝起来。
好吃。
米饭咀嚼的时候会有微微的甜味，林祈眯起眼睛，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尽管狼狈，但林祈依旧漂亮得不像真人，如同偷食的小流浪猫，躲在冰箱光芒照亮的角落里，正鼓着腮帮，吞咽着冰冷的食物。
小手沾着饭粒，因为身体太瘦太小，身上宽大的旧衣服就要把他整个人罩起来。
似乎是感应到了视线，林祈猛地回头。
“！”
眼睛顿时映入那双深邃，令人看不透的双眼里。
——少爷！
陆家的长子，陆景珩就站在不远处，半靠在沙发上。
身子隐匿在阴影里，最显眼的是手上透着红的白纱布，陆景珩正慢悠悠将纱布缠绕在右手，眼睛却是盯着他。
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透露出比成年人都要沉静的锐利。
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眼神轻飘飘的，却把林祈吓得浑身一僵。
他嘴里还鼓鼓囊囊的，眼睛瞬间盛满了被发现的惊慌与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剩下的饭藏到身后，身体微微发抖，向角落里缩去。
呜。
我错了。
会被赶出去吗。
陆景珩左手配合牙齿，利落地给纱布打结，随后一步步朝他走来。
！！！！！
林祈疯狂往后缩去，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橱柜上，眼里的泪映着冰箱冷藏层的光。
眼前气质锐利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微眯，似乎在观察什么。
……
…………
*
*
……
（……他好漂亮。）
像月光下易碎的瓷娃娃，柔弱，干净。
（想养。）
把他带回去，洗干净，给予暖和的衣服和食物，让他只对自己露出安心的表情。
（为什么要怕我？）
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像一根细小的针，不轻不重地扎了陆景珩一下。
陆景珩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走过去，关上了冰箱门，隔绝了那束冰冷的光。厨房重新陷入黑暗，林祈缩着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
陆景珩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
林祈偷偷抬头，撞上那道目光，吓得声音都在发颤：“少爷……对不起……对不起……”
陆景珩抬手。
林祈猛地闭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预想疼痛的降临。
然而，意想之中的巴掌没有落下。
陆景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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