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晃晃悠悠地进了毓德宫。
这会儿正是传膳的时候,宫女们提着漂亮的食盒鱼贯而入,浅色衣摆如花朵一般旋开,带起阵阵香风。
一个打扮格外华贵的宫女走在最后,见了萧王,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唷,这是稀客来了。”
祁暄伸出手,有气无力地道:“飞雪姐姐,你就别揶揄我了,快来扶我一把。”
飞雪咯咯直笑,和小太监一起将他从轿辇扶出来。
她撑着祁暄的身子,从他手中接过银钱,丢给两个小太监:“行了,你们回去吧,一会儿萧王用了膳,我另找人送他。”
两人应是,躬身退下。
飞雪扶着祁暄走入殿中,皇后已经坐在八仙桌边,见了他,抬手免去拜礼。
“坐吧。”
祁暄依言落座。
飞雪收到皇后的眼神,带着宫女们出去,只留下兰英在旁布菜。
殿中顿时空旷下来。
“早晨叫你去说的什么?怎么又罚了跪?”
“昨日孟指挥使审了一夜,没找出凶犯,今日便唤儿臣过去,详述与灵音打了什么机锋。”祁暄无奈道,“儿臣一五一十说了,父皇骂我蠢笨如猪,连灵音的暗示也没听出来,便罚了跪。”
皇后挑眉:“你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没听出来?”
祁暄眨着眼,十分无辜:“儿臣是不能听出来。”
她哼笑,不置可否,又问:“九筠可还好?”
“没沾上嫌疑,只是受了些惊吓,还帮孟武彰找出了疑犯。”
皇后讶然:“她如何找到的?”
“也是凑巧,她鼻子灵,闻见有个僧人衣服上,沾了住持房中熏香的气味。”祁暄露出些许忧色,“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节奏也乱了,原本孟武彰还要审几日的。”
皇后也微微皱起眉头,隐约觉得棘手。
祁暄任她去想,他早上都没来得及用膳,这会儿饿得头晕眼花,赶紧趁菜还热着多吃两口。
“倒也无妨。”沉默了良久,皇后终于又开了口,“局已经布下,后面的发展,本就无法完全掌控。”
祁暄心中发笑。
这也就是她亲侄女,可以轻轻放过,若换做是他坏了她的计划,说不得要怎么发脾气呢。
今天的鱼肚子鲜嫩柔滑,入口即化,祁暄多吃了两口,才补充道:“徐文星搜到了太子勾结刺客的‘物证’,儿臣来的时候,太子殿下正急匆匆地往乾清宫去呢。”
还瞪了他一眼。
“他倒是消息灵通。”皇后心情稍霁,冷冷地笑起来,“可惜脑子太蠢。”
这时候去自证清白,无异于火上浇油。
祁暄默默点头。
在他看来,当朝太子比之刘阿斗都相差远矣。唯一的优点是听劝,太傅说往左,太子就不会往右。
但问题就是,太傅不在的时候,太子就成了无头苍蝇,一顿乱撞。
比如今天,太傅显然不在。
敌人自寻死路,他们便只需拱手垂裳,坐收渔利。
皇后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甜汤,一桌子菜都给祁暄一个人享用,他一口气吃到八分饱,才放下筷子。
兰英拿来湿帕子给他净手,然后帮他盛了一碗参汤。
“九殿下这几日受累了,再喝点汤吧,补补气血。”
说是养在皇后膝下,祁暄实际是由兰英照顾长大的,他封王这么多年,也只有兰英还唤他九殿下。
“好,多谢英姑姑。”
皇后注视着他喝完参汤,忽然说:“你觉得九筠如何?”
祁暄最后一口还没完全咽下去,听见这话差点没呛出来。
他沉默了下,迟疑道:“是个聪明姑娘?”
皇后静静地看着他装傻,不说话。
祁暄轻轻放下碗,局促道:“我与她是表兄妹,这不合适吧?”
皇后轻哼:“你的生母又不是我,严格来算,你们并不是表亲。”
“可九筠她会同意吗?”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这种关头,也由不得九筠了。”
祁暄微微一怔:“……这种关头?”
*
两日后,京畿,沉水山庄。
沉水山庄原本是陈九筠买下来避暑用的,后来开了沉水居,便让伙计们在此制香,比在铺子里做要宽敞许多。
她自己需要研制新香品,或者做点别的手工活时,也会来这里住上几天。
但今天她一大早赶来,却另有要事。
书房里所有的摆设都被清到一边,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摆开八口黑漆大箱,里面外面堆满了各色细碎到看不出用途的零件。
陈九筠跪坐在箱子中央,直起身,锤了锤酸痛的腰。
她要把这些暂时用不着的零碎全部收好。但整理了一上午,东西越来越多,眼看着今天是做不完了。
“姑娘,真叫你说着了!”
檀云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看清屋内的陈设,先是愣了一下,再看见陈九筠被油脂灰尘铁锈染得脏兮兮的衣裙,眼前一黑。
“我的祖宗,那是娘娘去年才赏的妆花缎,就做了这么一身衣裳!”
陈九筠低头看了一眼,一时也有些心疼,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回头我想办法洗洗,先不管这个,京中怎么说?”
“万佛寺灵音大师、诸位监院勾结叛贼,犯下立春行刺案,又悉数被同党灭口,现已押下全寺两百余僧众,严加盘问,务必将同党连根拔除。”
檀云匀了口气,继续说:“负责祭天的仪仗、护卫、乐舞全部重新盘查,锦衣卫、兵部、礼部、教坊司都乱成一团。孟指挥使借了大理寺的官衙,现在所有与万佛寺来往密切的权贵都陆续被请去谈话,咱们沉水居的账册也被收走了。”
陈九筠仔细听完,才放下心来:“账册不要紧,伙计们都没事就好,家里如何?”
“侯府无事,夫人平日里不爱出门,也不怎么去寺里,倒免去这遭盘问。”
两日前陈九筠在金殿点出凶犯手段,就是为了彻底将自己与侯府摘出来,如今来看是成功了。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情形,她还直冒冷汗。
当时她不知道灵音参与了刺杀案,若一步走错,以沉水居和万佛寺的联系,一趟严刑拷打是绝计免不了的。
只是没想到,这凶犯不止杀了住持,在他们走后,还杀了其他几个监院。
檀云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奇道:“姑娘是如何知道,灵音大师的死,与年初那场案子有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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