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户部侍郎府。
那户部侍郎名唤乔志才，今年四十三岁，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长相斯文。年轻时是个在民间劫富济贫的侠盗，虽说武力值不算高，但胜在轻功高明，单轮梁上功夫寻常高手也不是他对手。
本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却入了朝堂做起高官，说来也算一桩奇事。
乔志才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小时候也吃不饱穿不暖，双亲整日为了一丁点钱财吵得不可开交。大概是吃过贫穷的苦，懂事后的他最爱金银珠宝。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个老人家，喜他为人机敏老人就传了他一套轻功法门。没想到他读书不在行，这习武一道上还有几分天赋，就靠着自己琢磨出了一身武艺。没几年双亲因病去世了，他便离了故乡开始了自己的侠盗之路，游放各地对一众富豪家里进行“亲切问候”，盗取的钱财一部分散给了当地穷苦人家，一小部分自己偷偷攒下了下来。
二十二年前，大兴朝不比如今富庶，那时徐郡正值蝗灾，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苦。年轻的乔志才路过徐州，见那城里达官显贵终日贪污受贿、歌舞升平，百姓面黄肌瘦，心中不平。于是又干起了他最拿手的行当，做了好些日子的梁上君子，闹得徐郡衙门鸡犬不宁。
无奈马有失蹄，他这次偷错了人。
年轻的太子萧平威微服徐州，原本是收集当地官员贪污赈灾银两的罪证，没想到住进客栈几日就遇上了一个不长眼的小贼，半夜三更潜进他房间想偷东西。虽说没带侍从，但从小跟在萧平威左右的高权却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乔志才刚刚落地就被抓了个正着。
那时候的太子殿下看上去只是个平易近人又有几分老成的年轻人，不似现在的乔志才还记得那时萧平威说的话。
“你很不错，有胆子，敢来偷孤的东西。”
“盗亦有道，侠也爱财。哈哈，孤喜欢你这样的人，虽然做法有些不对，但真正关心百姓吃不吃得上饭就很好。”
“想有很多很多的钱，让天下老百姓都吃得上饱饭？”
他被人压着跪在地上，本以为死定了，心里惊又怕，从嗓子里挤出句咒骂来。
“格老子的，笑什么笑！要杀你快杀，下辈子我还继续偷！专偷你这些贪官奸商的钱！”
“哈哈哈哈哈，你很有趣。”
年轻的太子不顾身份的大笑出声，他亲手将乔志才扶了起来，语气很是诚恳。
“跟着孤吧，孤会让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
“你不是喜欢钱吗？孤看那户部就很适合你。”
“孤给你十年时间，学礼仪学政务，如果你能学出来，孤许诺你，未来大兴朝的钱袋子，由你和孤一同掌管。”
“到时候，我们堂堂正正地救济天下万民，你的名字会被史书铭记。”
一晃多年，他从大字不识到出口成章，他也一步步从户部小吏做到了如今的户部侍郎，他跟着当年那个夸下海口的太子到现在，确实看见了大兴日益壮大强盛。
只是什么都做到了，他却无法名留青史了。
乔志才蜷缩在床上，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忍不住的寒颤。汗水夹杂着泪水一颗颗砸在床上，片刻后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撞撞跌跌地跑向隔壁院落。
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摇手赶走守门的下人，一只手按在门把手，迟迟未用力推开。
屋里熄了灯，那是他妻儿的房间，三岁的可爱女儿和跟他一路患难的妻子。他这一生看上去贪财重名利，其实却是个重情之人，原本以为身居高位可以保他们荣华富贵一生，没想到自己把一家人都拖上了绝路。
他不敢开门也不想离开，就这样穿着单衣静静站在门口，活似一座雕塑，脑子里还是今天被单独召见的情景。
“皇上...”
退朝后广文帝单独召见了乔志才，那时偌大的两仪殿空空荡荡，头发微白紫衣俊秀的高权侍奉在帝王左右。乔志才重重地叩了个头，与地面接触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殿内回荡，他甚至可以听得清自己的心跳。
高座上的帝王神色莫名，一边把玩着毛笔，一边翻阅着奏折，仿佛没有乔志才的存在。高权微微弓着背一言不发，乔志才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四目相对后心却又冷了几分——他分明看见了高权眼神中划过的同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腿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后背也是一片湿润，低沉的嗓音终于响起。
“志才，朕很喜欢你。”
广文帝放下了手里的奏折，他近乎悲悯地叹了口气。
“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大兴国库有如今这般充盈，你功不可没，朕能建立起私库你更是第一功臣。”
“二十年前，你助朕查出了徐州贪污案的关键罪证。”
“十五年前，是你为了帮朕解忧，主动揽下了‘私库’的建立。”
“十年前，是你发现边关户籍有异，从而发现了潜伏在内的西蛮贼人。”
广文帝一一列数着乔志才的功绩，他越说得详细，乔志才越觉得可怕。
“你很好，朕本来想等你这次再立个功劳，就升你做户部尚书。可惜啊，朕等不到了。”
广文帝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涿郡这么大一笔赈灾款，居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这牵扯上了朕让你偷偷运作走的那一笔。你告诉朕，为什么会这样？”
乔志才忙扣头请罪，“嘭嘭嘭”地敲击声，趁着他颤巍巍的嗓音，格外可怜。
“臣有罪，臣...臣不知！那日臣是亲自将钱送到‘私库’的，其余赈灾款也是涿郡官员再三核实到了...”
他也是见了鬼，这些银钱的的确确都是经过他的手到了该到的地方，可是第二日就突然神秘失踪了，怎么调查也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臣想，定是有反叛势力作祟盗走了这笔银钱，请陛下再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把钱追回来！”
乔志才知道广文帝发怒的原因，并不是赈灾钱的失踪，而是‘私库’钱的失踪，这就意味着‘私库’可能已经暴露。
私库，那是他从十五年前开始就为广文帝打造的“钱袋子”，一笔不能浮现在明处的、用于帝王建立私人军队的军饷...
“呵呵，反叛势力，是谁？”广文帝讥笑一声，“是如今羸弱的东厉崔家？是常年战乱的西凉池家？胆小怕事的南越齐家？还是刚刚男丁死绝的北渊季家？”
广文帝不是对四域没有防备，可他自信长达几代帝王对四域的势力削弱，四域不可能有手伸得这么长，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偷钱跑路，如果有可能，那也只能是这次“私库”的事办的不小心走了风声。
“朕，给不了你时间了，志才。”广文帝的话语充满了杀气，“涿郡决堤，钱款不至，民生怨道，朕要给涿郡百姓一个交代，你说对吗？”
乔志才身子一软，彻底绷不住了，瘫在地上。
说什么给百姓交代，他哪里听不出是个借口，只不过是帝王对他起了疑心，或者是“私库”面临暴露可能，他这个知情人只能死，才能让帝王稍微安心一点。
多年相处他很清楚广文帝说一不二的性子，乔志才没有再求饶，他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依旧是年轻时的眉眼。
只是现在面前的人不再是那个会和他推心置腹喝上一杯酒的太子殿下，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思绪翻转间，乔志才悄悄推开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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