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运河专道隐藏在苏州城北的苇荡深处。
水道狭窄,两侧是高耸的芦苇,密得几乎看不见天光。乌篷小船在凌霄的操纵下灵巧地穿行其间,船桨划过浑浊的水面,发出规律的“哗啦”声。
船篷内,气氛凝重。
陈思嘉死死盯着凌霄,声音因过度克制而微微发颤:“师叔,你刚才说,母亲不是难产而死......那她是怎么死的?”
凌霄没有立刻回答。
他坐在船头,背对着篷内,深青色的劲装被水汽打湿,贴在精瘦的脊背上。那道从右眼延伸到下颌的刀疤,在阴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狰狞。
“静儿她......”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是被毒死的。”
“毒?!”
陈思嘉猛地站起,船身一晃。随曦扶住她,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怎么可能......”陈思嘉喃喃,“当时谷里所有长老都在场,父亲亲自诊脉,所有人都说是血崩——”
“是‘隐线红’。”凌霄打断她,“一种极为罕见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服下后会在体内潜伏数月甚至数年。平时毫无症状,但一旦遇到大出血、高热等极端情况,就会与血液中的某种成分反应,加速凝血,形成无法溶解的血栓。”
他转过头,刀疤下的眼睛红得可怕。
“静儿临产时出血,本来不至于致命。但‘隐线红’在她体内爆发了,血液在血管里凝固成块,堵塞了心脉。我们所有人的针灸、汤药,都解不开那些血块。她......她是活活憋死的。”
船篷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桨声,水声,还有陈思嘉压抑的啜泣。
云舒轻轻摇着折扇,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复杂的光。随曦感到怀中的笔记本在发烫,她悄悄翻开,看见内页自动浮现关于“隐线红”的资料:
隐线红(学名未定):疑似植物碱类神经毒素,作用机制类似现代抗凝药物逆转剂(如维生素K拮抗剂解毒剂)。
毒性特点:潜伏期长,需特定触发条件(大出血、感染、高热等)才会爆发。爆发后形成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死亡率接近100%。
解毒可能:在潜伏期内发现,可用‘换血法’清除;爆发初期,大剂量抗凝药物或有效。本世界对应解药推测:七星草+龙血竭+......(配方残缺)
来源推测:海外传入,与郑和船队带回的‘星辰草’可能同源。
随曦合上笔记本,心中涌起寒意。
如果这是真的,那陈思嘉的母亲苏静,就是被精心策划谋杀的。下毒者算准了她怀孕生产的时机,用了一种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检测出来的毒药。
“是谁?”陈思嘉抬起头,眼中已无泪水,只剩下冰冷的恨意,“谁下的毒?”
凌霄沉默良久。
“我不知道。”最终,他说,“我查了二十年,只查到一个代号:‘七先生’。静儿去世前三个月,曾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只有一行字:‘交出《外经》,饶你不死。’落款就是‘七先生’。”
“《外经》......《黄帝外经》?”陈思嘉想起母亲遗言,“母亲真的是《黄帝外经》的传人?”
“是,也不是。”凌霄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的绢布,展开。
绢布已经泛黄,上面用墨笔画着一幅复杂的人体经络图,但与传统经络图不同,这张图上多了七条闪着金光的“虚脉”,从头顶百会穴一直延伸到脚底涌泉穴。七条虚脉的交汇点,正是胸口膻中穴的位置——那里画着一个清晰的七角星。
“《黄帝外经》不是一本书。”凌霄指着图说,“是一种口传心授的传承体系。每一代只传一人,传人不立文字,只凭记忆和感悟。静儿是苏家这一代的‘守经人’,她掌握的,是苏家三百年口传的《外经》精要。”
他顿了顿。
“但《外经》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其中有一部分,涉及‘逆天改命’的禁术。静儿一直不敢完全修炼,直到她发现,自己被人下了‘隐线红’。”
陈思嘉瞳孔一缩。
“母亲知道自己中毒了?”
“知道。”凌霄的声音低沉下去,“她发现自己怀孕后,身体出现异常凝血迹象,就怀疑是中了毒。但她不敢声张,因为下毒者能在药王谷内对她下手,说明谷里有内应。她只能暗中调查,同时......尝试用《外经》中的禁术,逼出毒素。”
“所以她才频繁借阅《星穴秘要》?”随曦突然开口。
凌霄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
“《星穴秘要》是《外经》的入门典籍,记载了七个‘星穴’的基础位置和刺激方法。静儿想通过刺激星穴,激发自身潜力,强行代谢掉体内的毒。但她怀着你,不敢冒险,进度很慢。”
他看向陈思嘉,眼神温柔而痛苦。
“临产前一个月,她终于找到了解毒的完整方法。但需要一味关键的药引——‘七星草’。那草只生长在海外,中原根本没有。而当时,唯一可能拥有七星草的人......”
“是谁?”陈思嘉追问。
凌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云舒。
“云少楼主,你们风雨楼三年前,是不是接过一单生意:护送一批海外药材进京,收货人是太医院?”
云舒的折扇停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表情凝重起来,“那批货是绝密,连我都只知道皮毛。收货方确实是太医院,但具体是什么药材,只有我舅舅知道。”
“那批药材里,就有七星草。”凌霄一字一顿,“而委托运送的人,代号就是‘七先生’。”
船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云舒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的意思是......我舅舅,风雨楼主谢谋,和害死陈姑娘母亲的凶手有关?”
“我不知道。”凌霄摇头,“但静儿临终前告诉我,她曾私下联系过谢谋,想购买七星草。谢谋开出了天价,而且要她用《外经》传承来换。静儿拒绝了。”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三天后,她就毒发身亡。”
陈思嘉跌坐在船板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二十年的疑惑,二十年的悲伤,此刻终于有了方向——一个模糊的、黑暗的、却真实存在的方向。
“所以母亲的遗言让我找你......”她喃喃,“因为她知道,只有你会继续查下去。”
“是。”凌霄的声音沙哑,“她走后,我发誓要找出真凶。但我在明,敌在暗,我必须用非常手段。所以三年前,我故意制造‘毒药案’,假装叛出药王谷,投靠锦衣卫。只有这样,我才能动用朝廷的力量,调查那些江湖人查不到的东西。”
“你查到了什么?”云舒问。
凌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匣,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纸笺,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有些还画着简图。
“这些是我三年来的调查记录。”他抽出一张,“‘七先生’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的代号。这个组织在江湖和朝廷都有眼线,专门收集各种失传医术、秘方、奇药。他们的最终目的,似乎是为了......”
他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为了‘长生’。”
“长生?”陈思嘉皱眉,“又是这种荒唐的追求?”
“不是普通的追求长生。”凌霄又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七个点排列成北斗七星,每个点旁边都标注着一个名字,而七个点围绕的中心,写着一个字——“仙”。
“这个组织相信,人体内有七个‘星穴’,对应天上北斗七星。如果能用特殊方法同时激活这七个穴位,就能打开‘天门’,让人的意识脱离□□束缚,达到某种......近似仙人的状态。”
随曦感到笔记本剧烈发烫。她翻开,看见内页疯狂更新:
‘七星成仙’理论:疑似古代气功/冥想修行的高度概念化表述。同时刺激七个神经密集区(星穴),可能导致深度催眠状态或濒死体验,被误解为‘灵魂出窍’。
风险:极大概率造成不可逆脑损伤、植物人状态或死亡。
与本世界关联:苏静研究的‘星穴针灸’可能是该理论的医学化应用,但方向应为治疗而非成仙。
关键线索:‘七先生’组织可能掌握不完整/错误版本的星穴理论,正在进行危险的人体实验。
她合上笔记本,心跳加速。
如果这个组织真的在用活人实验“七星成仙”......
“他们找《黄帝外经》,是为了完善这个理论?”陈思嘉问。
“应该是。”凌霄点头,“《外经》中确实记载了星穴的完整理论和应用方法,但那是用于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成仙的。静儿一直严守这个界限,所以她才成了那些人的目标。”
他收起木匣。
“但现在,他们找到了新的目标——你,思嘉。你是静儿的女儿,天生‘玲珑心脉’,对针灸有超越常人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你继承了静儿的玉佩,那玉佩是《外经》传承的信物。他们一定认为,静儿把完整的传承留给了你。”
陈思嘉下意识握住胸前的玉佩。
“所以藏书阁失窃,我被栽赃......都是他们设计的?为了逼我交出传承?”
“或者,逼你走投无路,主动去寻找传承。”凌霄说,“静儿留给你的线索,他们可能也知道。所以他们埋伏在回春堂,埋伏在去苏家老宅的路上,等着你自投罗网。”
船身轻轻一震,靠岸了。
凌霄掀开篷布。外面不再是芦苇荡,而是一条幽暗的地下河道,两侧是人工开凿的石壁,壁上每隔十丈就有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锦衣卫密道,直通苏州城西。”凌霄跳上岸,系好缆绳,“苏家老宅就在上面。但我得提醒你们,这里可能已经被监视了。”
云舒跟着下船,环顾四周。
密道安静得可怕,只有滴水声从深处传来。
“凌前辈,你带我们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查苏静的旧物吧?”他问,“你有什么计划?”
凌霄看向陈思嘉。
“思嘉,你母亲的书房里,有一本她亲笔写的《医案手札》。那是她二十年来所有的诊疗记录和心得,其中一定有关于‘隐线红’和星穴的详细记载。我们要找到那本手札,然后——”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去找一个人。一个可能知道‘七先生’真实身份的人。”
“谁?”
“太医院前院判,苏明远。”
陈思嘉猛地抬头:“苏明远......苏家旁支的那位神医?他不是三年前就病逝了吗?”
“他没有死。”凌霄的声音压得很低,“三年前那场‘病逝’,是假死脱身。他现在隐居在苏州城南的‘慈济庵’,化名‘□□师太’,在庵里做杂役。”
云舒挑眉:“锦衣卫连这个都查得到?”
“不是我查的。”凌霄摇头,“是静儿临终前告诉我的。她说,如果有一天事情无法收拾,就去找苏明远,他是苏家上一代的‘守经人’,知道所有的秘密。”
他顿了顿。
“而且,苏明远当年,也收到过‘七先生’的威胁信。”
·
密道的出口隐藏在苏家老宅后花园的假山里。
推开伪装的石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花园早已荒废,杂草丛生,亭台楼阁破败不堪,只有几株老梅还顽强地开着零星的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苏家二十年前就开始没落。”陈思嘉低声说,“母亲嫁入药王谷后,苏家就再也没有出过名医。宅子也渐渐空了。”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荒芜的花园,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
楼门上的匾额已经掉落半边,剩下“静”和“斋”两个字——静斋,苏静出嫁前的书房。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灰尘簌簌落下。
书房不大,三面墙都是书架,但书架上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散落着几本破旧的医书。正中一张紫檀木书桌,桌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笔墨纸砚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一支狼毫笔搁在砚台上,笔尖的墨早已干涸凝固。
陈思嘉走到书桌前,手指抚过桌面,眼中泛起泪光。
“母亲就是在这里,教我认字,教我背《汤头歌诀》......”
她拉开书桌右侧的抽屉。里面是空的。
“不对。”她皱眉,“母亲说过,她的手札就放在这个抽屉里。”
凌霄环顾四周,走到一面书架前。他伸手在书架侧面摸索,突然按下一个隐蔽的凸起。
“咔哒。”
书架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墙壁上的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盒。
陈思嘉快步上前,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有一本厚厚的手札,蓝色封皮,上书《静斋医案》四个娟秀的小字。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
手札的前半部分都是正常的诊疗记录,从感冒发热到疑难杂症,条理清晰,药方精准。但从中间某页开始,内容变了——
那一页的标题是:“隐线红毒性探究”。
纸上画着复杂的化学结构图,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
“隐线红,海外奇毒,色味皆无。中者三月内无征,遇血则发,凝血如石,药石罔效。”
“余孕六月,诊脉得‘涩象’,疑中毒。自试‘金针探血法’,果见血凝异常。下毒者何人?谷中乎?苏家乎?”
“查《外经·毒部》,得解法:七星草为主,配龙血竭、凤凰衣、千年钟乳粉......然七星草绝迹中原,唯海外或有。悲乎!”
再往后翻,是星穴的研究:
“星穴七处,非正经奇穴,乃‘虚脉’交汇。刺之可激潜能,然风险极大。轻则经脉尽断,重则魂飞魄散。”
“余试刺‘心门星穴’,三日间内力倍增,然心悸不止,险丧命。此术不可轻用。”
“然若中隐线红,或可借星穴之力,强驱毒素。需同时刺激七穴,形成‘七星连珠’之势,然......七穴位置不全,尚缺‘天枢’‘天璇’二穴之精确点位。”
手札的最后几页,是一份名单。
标题是:“知《外经》者”。
名单上只有七个名字:
1. 苏明远(太医院前院判,苏家旁支,守经人)
2. 陈半夏(药王谷主,丈夫,部分知晓)
3. 凌霄(青梅竹马,曾授基础)
4. 谢谋(风雨楼主,疑似知晓部分)
5. 唐门主(唐啸天,毒医双修,或从古籍中窥得)
6. 七星盟主(身份不明,似有完整理论但方向错误)
7. 七先生(身份不明,威胁者)
在“七先生”的名字旁边,苏静用朱笔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写了一行小字:
“七先生非一人,乃七人。各持一星穴之秘,合则成仙,分则......成魔。”
陈思嘉的手在颤抖。
“七个人......七个星穴......所以‘七先生’不是一个代号,是七个人的合称?每个人掌握一个星穴的秘密?”
“看来是这样。”凌霄面色凝重,“而且这七个人,可能就隐藏在我们身边。名单上的前六个,除了已故的苏明远,其他人都还活着。”
云舒突然开口:“凌前辈,这份名单,你之前不知道吗?”
“静儿没告诉我。”凌霄摇头,“她只说,如果出事,就去找苏明远。看来,苏明远知道得比她更多。”
他看向陈思嘉。
“我们现在必须去慈济庵,找到苏明远。他是唯一可能知道‘七先生’全部身份的人。”
陈思嘉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手札收进怀中。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声轻笑。
“不必麻烦了。”
声音温润如玉,带着笑意,却让人脊背发凉。
三人猛地转身。
书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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