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整座办公楼清冷又热闹。
大多打工人都提前搭乘火车或飞机回了老家，平时挤不上去的电梯都可以walkin。而留在上海过年的人也开启了Off状态，不管是万象传媒的这几层，还是楼下的商业咨询公司、一线奢侈品公司，都从激烈敲击键盘、赶deadline、骂客户的状态变成了转着工作椅、问问A过年去哪儿玩、再问问B年夜饭要做什么。
景绮也懈怠下来。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嘻嘻哈哈声，她有种回到高中课间休息的瞬间，肩背都松弛了下来。
在这种瞬间，她可以只关注眼下，譬如泡了很久已经完全盛开的玫瑰花茶、譬如中央空调发出的并不恼人的噪音、譬如那本被搁在茶几上很久的小说书——《恶女的告白》。
小说是唐栗知塞进来的私货，她说这是她年度倾情推荐之作，结果她连名字都念错，一度称呼其为《恶女的自白》。
“无所谓啦，反正这本书的名字就是最大的败笔。”唐栗知为自己的粗心找了个很好的借口。
像是特意给景绮一个专注的阅读空间，整个上午无人打搅。还剩二三十页的时候，景绮几乎猜到了结局，于是她停下片刻，给自己加了一杯水。因为添水频繁，玫瑰花茶都泡到没有颜色。
封皮的书名再一次映入眼帘，景绮突然觉得唐栗知说的那句话竟然充满含金量。这本小说最大的败笔确实就是书名。
她上网搜索，发现有不少志同道合的人抨击过这个书名。并且她得知这个恶毒的名字其实是译名，日语出版名为《漫长的午后》，进入华语市场后不知为何被“精心”篡改、面目全非。
哪来的“恶女”。明明通篇都是女人的苦楚，被暴力、被无视、被当作社会运行的低值易耗品。无非是有了觉悟、起了反抗之心，想矫正一些历史遗留的恶行，却被译者称为“恶毒”。更不要说“告白”二字，仿佛是预设了读者只在意情情爱爱，从而故意架起这个诱人的招牌。
景绮翻完了最后几页，感觉就像吃完了一顿设计巧妙、首尾呼应、让人肚里冷冰冰的omakase。可惜这个小说名字，仿佛omakase开错了位置，门口站了一排露着黄牙、大声呵斥、手里头还夹着劣质香烟的老头。
看完小说的景绮打算把书还给唐栗知，不过她刚好离开了工位。景绮于是去财务部转了一圈，顺便加入了相亲、年夜饭、亲子假日出行的话题。
嘻嘻哈哈地聊了一通，景绮才发现自己的日子过得真是舒服。
首先，她已不受相亲困扰，虽然偶尔还会梦见二十七八岁被镇上阿姨伯伯当作资源介绍给各种比自己矮、比自己穷、比自己学历低好几等，又或者比自己年长很多却薪水更低的男生，甚至还有一位因诈骗被离婚的。那时候她得出一个不算成熟的结论，人类一旦过了某个年纪，譬如二十、譬如二十五，拥有男性这个性别本身便是拥有了超能力，且超能力会螺旋式上升。
其次，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在香港，年夜饭有菲佣们料理，回到上海，她依旧有黄美芳的照顾。除夕那天，她只要去机场接上Kingsley就能在外婆家里蹭到一顿可口的团圆饭。
至于亲子出行，到了北海道雪场，自然有王铭乔、王铭圣的人鞍前马后。
她可真是命好。
比较之后，景绮的内心充满了窃喜，因此大手一挥，给财务部还在坚守岗位的苦命姐妹们人手买了一份下午茶。
“绮总真好！”
侯蒙蒙进财务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慈善景象。景绮仿佛布施的女菩萨被包围在最中间，身后是一圈又一圈的金光。
“发生什么啦？”她小声问报销的同事。
“绮总请客下午茶。”
“这家蛋糕我知道的。纽约牌子，还蛮好吃的。绮绮总不愧是富婆！”交完报销单，侯蒙蒙跟着景绮的步伐一起出了财务室。
她发现景绮今天穿了一双咖啡色的羊毛拖鞋，是她一小时前在小红书里刷到的那一款，据说昨天才是上新第一日。
有时候真不知道是网络窃听了生活，还是生活窃听了网络。
“绮绮总这双鞋子好时髦啊。”侯蒙蒙走到景绮的侧后方，背脊微微前倾，眼光亮闪闪地看着那双鞋子。
景绮倒是有些意外，甚至卡壳了一秒：“真的吗？前几天我穿靴子把脚趾都磨坏了，没办法，只好买双拖鞋江湖救急。”
“据说今年冬天最流行的就是这种毛拖。”
“果然，时尚就是让人难以理解。”景绮又看了眼脚上的羊毛拖鞋搭配羊毛袜，怎么看都像是打工人的恶心穿搭。
侯蒙蒙跳过这个话题，又指了指景绮手里的书：“绮绮总也在看这本书吗？我前段时间刚推荐过唐唐。”
“是吗？那我还是被唐栗知强力推荐的。你选书的眼光不错欸，下次可以建个读书群，大家一起交流杂书。”
“好呀好呀。我最近还读了本，也很不错，叫《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对上兴趣爱好，景绮的语气明显上扬：“这本我去年就看了。难以想象是一百年前的作品，里面好多话放在今天也不过时。”
“没错！我很喜欢这句，‘在这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她不需要怨恨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伤害不了她；她也不需要取悦任何人，因为别人什么也给不了她。’”
景绮跟着连连点头，她也很爱这句，甚至在自己的小红书上发了读书心得。要知道她可不是称职的文学爱好者，一年顶多也就写一篇读书心得。
“对了，中午有空吗？一直说要请你吃饭，一直都没机会。”景绮的善意来得猛烈，直接向侯蒙蒙发起午餐邀请。
“当然有空。”
“那等小唐回来，你们两个选家餐厅，我们中午就去。”
再次路过唐栗知工位的时候，景绮瞥到了那本刚刚被讨论过的《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她猜测这家伙看完之后又会向自己一顿推荐。不过这一次，景绮打算在饭桌上先发制人，证明自己这种大姐大偶尔也是能领先年轻小姑娘的。
午休前一分钟，唐栗知发来信息。她说今天带了妈妈的爱心餐，就不一起去午饭了。
真是可惜，预想落空。
不过更可惜的是，她这位助理实在算不上处事圆滑。唐栗知编造的谎言就像是在摸鱼敷衍，她哪里是走这种乖女路线的。
景绮没有追问为什么，只回复两个字“好的”。
不干涉他人因果，是过往经历教会她的事情。
侯蒙蒙倒是讶异于午餐没有被取消。
“为什么要取消？你和我又没有带爱心妈妈餐。”景绮双手抱在胸前，语气轻松。她右手手腕上绕了一串珍珠做的手机链，是谢骄的珍珠基地研发的新品。
“我只是觉得绮绮总和唐唐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侯蒙蒙小声道，说话的时候她正收着下巴、眼睛下垂。
叮。电梯到达一层，景绮甩着手机链，脚步轻浮自在，或许是一整个上午没有工作的缘故。
然而不出三秒，她的自在有了裂痕。正在试验中的新品手机链，不过是套在手上玩了几分钟，便啪嗒散落一地。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并不悦耳。
景绮第一反应就是弯腰去捡，与此同时，也有人和她的反应出奇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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