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很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可说出口的话却堪称尖锐。
“郡主说的什么话?”他微微睁大眼,有些无辜地说,“在下确实不知您在附近哪。”
殷笑扬眉。
阮钰笑了一声,微微弯眼看着她:“不过见不得某些宫人的做派罢了。郡主放心,若受到非议的是其他同窗,阮钰所为,也并不会有所不同。”
殷笑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她扭头与身后人低声交谈了两句,很快便有内侍走出来,扯着李忠儒的衣领将他拉起,带离下去。
讨饶的声音越走越远。
殷笑抬手,面不改色地理了理衣摆,看了眼阮钰,沉默片刻,又道:“笔记。”
“嗯?”
“《孝经》的笔记,明日会有人去宣平侯府上取。”
“好。”阮钰怔了一怔,笑了起来,“只要郡主不是为了把它一把火烧掉。”
“世子爷放心。”殷笑嘲讽道,“我要是想放火,最先烧的可不会是笔记。”
这话虽然夹枪带棒,但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已经是极其平和的交谈了。
话说到这里,再往后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殷笑身后的小内侍忍不住,小声提醒道:“郡主,耽搁时间有些久了。”
殷笑“嗯”了一声,对着阮钰点点头,算作告辞,又回头看了眼内侍:
“走吧。”
阮钰袖手看着她背影渐远,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本猜到会有人在附近。”他自言自语似的低喃,“然而……”
他身后的内侍袖手沉默,没有做声。
“罢了,”阮钰嘴角一牵,似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们也走吧。”
-
快要行至未央宫时,殷笑遇见了熟人。
初春清晨寒意料峭,宫里栽的柳树还没长出新芽,她跟着内侍一路向北,刚从廊下拐过角,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唤:
“呀,小如是?”
她略微一怔,循声抬头,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薄衫的年轻男人站在一旁,笑眯眯地冲她招了招手:“今天这么早啊。来看陛下呢?”
时值初春,乍暖还寒,内侍们都未换下冬装,此人却穿着一袭单薄的玄色短衣。
他眉目俊朗,打扮却与寻常侍卫无二,出了身形格外高挑以外,乍一看并不起眼。
身后内侍跪了一地,唤道:“二殿下。”
殷笑对他颔首:“二哥日安。陛下今日召我入宫,说有事要谈。”
崔既明对着内侍摆了摆手,一把拉过殷笑,带着她往前,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几人吩咐道:“都回去吧。郡主这边我来带路,你们几个就别跟着了。”
内侍们面面相觑。
崔既明一挑眉:“不信我?”
几个内侍慌忙俯身说不,一脸诚惶诚恐。崔既明叹了一声,对他们摆摆手:“去吧。”
待几个内侍走远了,他才卸下方才的轻松,看了眼殷笑,微微皱起眉,颇为凝重道:
“陛下今日也让我去太极殿了——除此以外,还有长姐与三弟。”
“……”
殷笑觉得,不好。
今上早年励精治图,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个时辰是扑在政事之上的,以至于如今年岁见长,身体却坏了起来,被太医建议“少忧少虑”,于是……闲来无事操心起了膝下儿女的婚事。
其实,说是“膝下儿女”,还是委婉了。
如今算得上太平盛世,陛下没事挂念,加之病体不宜操劳,私下便会派几个锦衣卫去民间找乐子,而近几年最大的乐子,就是金陵贵族青年的婚事。
如果不出意外,天子此次召她入宫,又把三个皇子皇女都喊过来,多半与此事有关。
“我估计你也猜到了……哈,太医院的那群老东西,就不能让陛下往旁的东西上面操点心么?”崔既明啧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政事不可思,那就想想食物风景、再不济去后宫打打牌吃锅子不行吗?老三今年才加冠,他都想着抱孙子了!”
殷笑:“二哥。”
崔既明微微一顿,继而放轻了声音。
“陛下年龄大了,行事也有些……”他扫了眼周遭,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你之前说,结业后想进前朝吧?那就顺着陛下,万一他心情好了,未必不会答应你。”
殷笑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微微垂下眼,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言语间,两人已走到正殿门前,值守的内侍俯身行礼,替他们拉开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殿内,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便听见座上皇帝带着的笑意的声音:
“两位殿下好大的架子,就你们来得最晚——来,过来坐。”
他嘴上虽是责怪,面上却带着微笑,想来心情不错。殷笑飞快地环视了一眼太极殿,大公主端着瓷盏细细饮茶、三皇子面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上不语,二人作态与平日里无异,唯独剩下那一个人……
“微之,你刚才说的十九盒早点,可都是上舍真事?”
“自不敢欺瞒陛下。”
天子哈哈大笑。
果真心情极佳。
殷笑不动声色地抬起眼,阮钰正端坐在椅上,微微侧头,眼中含笑,神色却很专注,仿佛对方说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什么洞鉴古今的真知灼见一般。
嗯……宣平侯世子一向如此。
入太学前,清流勋贵家的父母便以“聪敏宽仁,温和体贴”的阮家二郎作为金陵少年之典范;入太学后,他又因常年占据太学成绩前位、为人谦和可亲而受到同窗追捧。
殷笑与他不睦多年,对他的做派极为清楚——低级的伪君子只在言语上用心雕琢,而阮微之无能让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即便眼不能视、耳不能听,旁人也能从他的举止中感到“如沐春风的和善”。
倘若他内心当真皎洁无瑕,殷笑倒也很愿意撇开私怨称赞他一声,可惜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黑心玩意。
思及此处,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这时,皇帝终于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将视线投向了她。
殷笑心下一紧,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皇帝神色,便听见他和颜悦色寒暄道:
“如是今日穿的是粤绣?荷花性洁,与你颇称,不错不错。”
“……”
只要是从这种细枝末节开始寒暄,皇帝必然要起承转催婚了。
顿了一下,殷笑不动声色道:“是。这是去岁生辰时大殿下送来的布匹,恰好前几日刚刚裁制完成,便换了来面圣。”
“好、好。好孩子。”皇帝捻须赞叹了一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道,“如是啊,你如今,已经十之有九了吧?”
果然,此话一出,殿中的三位皇子都仿佛意识到什么,纷纷正了正脊背,极力将神色从“悠然自得”扭转到“沉痛心酸”,只盯着桌上茶盏观察花纹。
殷笑余光里看见阮钰勾起了嘴角,从一个极为隐蔽的角度,向她投来满含嘲弄的一瞥。
殷笑:“……”啧。
她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答道:“是。”
皇帝:“年龄差不多了啊。有婚嫁的想法没有?”
殷笑:“没有。”
“有心怡的男子没有?”
殷笑:“没有。”
“没有不心怡你的男子?”
殷笑:“没——”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
殷笑被他绕了进去,连忙止住话音。
“没有也无妨。今岁上祀节朕令礼部协助操持,让太学祭酒会在鸣玉山举办文会,与祓禊礼在同一处,金陵适龄的世家子弟都可参与……”皇帝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听闻你之前拒了礼部的帖子?”
“太学的年初考核刚刚结束,正是查漏补缺的地方。参与文会的同窗只多不少,缺我一个并不会如何。”殷笑诚恳道,“陛下见谅,比起文会,清源更愿意留在府里读书。”
“别装了。”皇帝两指抵上太阳穴,微微侧过头,是一副无可奈何且不耐烦的样子。
殷笑想起二殿下的提醒,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乖巧一些,于是立刻闭嘴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降低存在感。
“……”皇帝看了眼,险些被她气笑了,压下了声音,直呼其名道,“殷笑,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朕,是想你一生安乐圆满的。”
殷笑没说话。
崔麟又说:“朕先前两次问你想法,你总说过几年,如今都快二十了,身边连个男人的影子都不曾见过——你这样,叫朕如何面对你父亲,如何履行诺言?”
一旁座上的大公主与二皇子,不约而同皱起了眉,都有些紧张地看向了殷笑。
果然,天子这话仿佛触碰到她的某处逆鳞,殷笑忽然抬起头,抿起唇,反问道:
“陛下觉得臣女与男子成婚,就能叫做安乐圆满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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