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夹杂着夜风吹拂而过。
锦衣卫的人领着谢羡进知州府，低声朝人解释说：“二公子，大人在正堂忙着。”
谢羡站在正堂外的走廊对面，远远看见堂中动静没说什么，锦衣卫便退下去。
千丝万缕点雨雾中，庭对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陇东七城的知州连夜马不停蹄赶来，生怕慢一步便同董泉一样的下场。
九歌是谢家自小便培养的护卫，与谢羡几乎一同长大，他看向堂中，说：“公子，陇东七城的知州只怕大半都有猫腻，傅南星会不会都杀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谢羡望着庭中打湿的地面，说：“不会。”
“那她为何召来这么多人？”
谢羡目光忽明忽暗，安静片刻，说：“因为银子。”
九歌不明：“银子？”
谢羡收回视线转向堂中，恰巧岑为禀知傅南星说：“谢二公子来了。”
傅南星站在一名官员身旁，岑为接着说：“人就在堂外。”
傅南星侧身看来，隔着微微细雨，二人视线在夜色中遥遥相撞。
少年脸上没有平日笑意，带着一丝冷淡，静静看着她。
这副模样，看来是接到消息了。傅南星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收回目光，被盯着的官员紧张得身子微微发颤，抬起头硬着头皮道：“傅大人，茂城十八万两。”
傅南星说：“郝知州，我打小就学术不好，还是凑个二十万整数好算账。”
郝知州嘴唇嗡动，想要说些什么，对上傅南星略带笑意却压迫的视线，忙不迭应下：“是是是。”
堂外，一股郁结绕在心头，谢羡冷淡说：“她要这些人拿钱买人头。”
拿银子买自己的项上人头，而这些银子，死去的董泉，安抚好的百姓，便是傅南星给皇帝的交待。
皇帝只是在棋盘上下了一子，这一子却搅得人心惶惶，平远侯忍不住试探，大哥亦想借此掣肘卫家，旁人呢？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们居然也肯？”九歌不可置信。
“皇上给傅南星殊权，他们敢不肯？全权处置这四个字不是说着玩玩。就算这些人背后靠山强大，可眼下自己性命更要紧。董泉这只出头鸟，见她不过一盏茶功夫就人头落地。”
谢羡心中微叹，不知该佩服谁，佩服皇上？还是卫家？又或是傅南星。
他声音低沉，像雨落入江河，散于无声：“她杀了董泉，却承诺各城若坦白从宽可既往不咎从轻发落，恩威并施，着实好手段。”
又将人头送去卫家，让谢卫两家相争，自己隔岸观火。
九歌点着头，说：“傅南星是军营出身，说出的话一言九鼎，若我是他们，定然也会动摇，届时就算主子怪罪就说是被逼迫，更何况这些人中，有的并无靠山只是贪欲在作祟。”
皇帝很了解傅南星。
谢羡脑中掠过这一念头。
这桩案子没交给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兜兜转转还是由锦衣卫来查时他便大抵猜到，毕竟三法司查案受制太多，而锦衣卫出了名不讲理，行事蛮横，朝中官员弹劾没十回也有八回，由锦衣卫来查，才能最快解决问题。
谢羡顿了顿，说：“毕竟皇上，也真不能将涉事官员全处置了。”
九歌是武夫，不懂这当中奥义，问：“为何不能？贪官就该杀！”
谢羡眸光微闪，想起一事，半晌，说：“祖父曾说起，永颐三十三年间，朝廷有桩修河贪墨案，涉事官员十三名，那时皇上正当少年，下令将其全部问斩抄家，此事引起八城动荡，百姓们皆惶恐不安，有匪寇借此煽动民心起义，那一年大梁边境战乱不断，又添内乱，杨易带兵奔袭镇压当众屠了近百人，这才压制住这场内乱。”
经此一役杨易声名鹊起，他本人亦骁勇善战，很快名动大梁，随后一路被赏识提拔，最后成为赫赫有名的杨将军，便是西北如今十四万将士之首杨元帅。
那陇东今日景象与当年又有何差别？皇帝经过少时暴乱之象，再不敢贸然处置。
九歌若有所感，安静退到一旁。
公子今日心情不佳，他大抵猜到缘由，是因为那几颗被送到平远侯府的脑袋。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谢家所做，只有谢家知道不是。
九歌顺着公子的目光落在傅南星身上。
是傅南星。
谢家利用她，她便利用回来，一点亏也不肯吃。
那道视线久久没移开。
傅南星唇角勾笑，可她的笑总带着若有似无的冷，亦或是嘲弄，反而让堂中人愈发发毛。
在场的皆在观察沉浮多年，不曾想今日全都栽在一个年轻人手中，赫然同时不免尴尬又无奈。
今夜注定无眠。
傅南星与七城官员待了多久，谢羡就在外站了多久。
雨势渐渐转大，豆大雨滴刷刷落地发出清明碰撞声。
最终天蒙蒙亮，傅南星眉间掩不住惫色，与诸人定下日期，率先跨出门，说：“跟我来。”
在她身后，十余人摇头而出。
谢羡跟在人身后，拐过走廊进入一间房内。
是知州府闲置的空房。
阴光从窗户投入，屋内昏暗，外面雨声嘈杂，傅南星面无表情道：“何事？”
谢羡低声发出一个字：“嗯？”
“在外面不声不响站一夜。”
依照他的性子，若有急事早闯门，偏偏什么也不说就那么杵在外面。
谢羡抬眸，说：“姐姐想听我说什么？”
傅南星与他对视。
少年高大的身影靠近，在她两步外站定，将倚在桌旁的人笼罩。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就那么站了一夜，就是固执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来，问一问他，或者与他说。
那股郁结烦躁久久挥之不去，可又说不清楚缘由。
她瞒着自己悄无声息杀掉那些人，还送去那些脑袋，让所有人都认为是谢家的手段与警告。
大哥利用她，想要借此行对卫家做文章，她便一不做二不休将谢家也拉下水。
不。
这些都不是。
谢羡想起那盒芙蓉糕。
那盒莫名其妙的，偏生又是他最爱吃的，百吃不腻的芙蓉糕。
又或者是现在，她太冷漠，冷漠到似乎所有人所有事都无所谓。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番话，傅南星孤身一人，无九族无软肋，只有一条命，可西北八年，浴血奋战的战场里，她是最不怕丢命的那一个，因为无牵无挂。
无牵无挂……
这个词刺激到谢羡。
他后知后觉发觉事情开始乱套，心底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羡胡思乱想着，蓦地额头贴上一只冰凉的手，傅南星蹙着眉，说：“怎么这么烫？”
谢羡的病来势汹汹，很快人便沉沉昏昏起来，大夫诊过脉后道：“普通高热，应是之前体内病气未清又染上寒气，便一下爆发，开副药喝上两天即可痊愈。”
傅南星点头，看着一旁的人，九歌会意，抬手道：“九歌，谢府护卫。”
傅南星说：“你带着大夫去抓药。”
九歌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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