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
他的四肢百骸仿佛被灌了铅,连呼吸都带着锈涩的灼痛。
混沌里,有一只温热粗糙的手覆上自己面颊,那熟悉的淡淡铁锈味顺着鼻腔钻进,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他昏沉的意识。
谢允明鼻头还挂着汗珠,目光失焦了一瞬,才转向身侧。
厉锋果然守在榻边,眼白布满血丝,显是整夜未阖眼。
铜盆里是温水,他将巾子浸了浸,拧到半干,极轻极轻地按在谢允明额间,一点点吸走虚汗。
厉锋将热好的汤药小粥取来,往药里兑了半盏蜂蜜水,试温时先滴在自己腕上,确定不烫,才舀了一匙递到谢允明唇边,“慢点,含一会儿再咽。”
谢允明苦得舌根发麻,却连皱眉的力气也无,只能微微抬指,在厉锋掌心划了一下,厉锋会意,转身端起备好的温汤,“两口便好,多了只怕会吐。”
水温入口,谢允明喉结滚动,干裂的唇纹一点点润开。
厉锋想要喂粥,谢允明却摇头。
厉锋也不劝,只自己低头抿了一口,像试毒似的,再递过去,“我尝过了,不腥,主子若不进食,只怕脾胃受不住。”
谢允明失笑,只得就由着他一勺一勺喂尽,末了,厉锋拿帕子按了按他嘴角,又换一方湿巾,擦过指缝与颈窝,这才把褥角掖得严丝合缝,连一缕风也不叫钻进去。
谢允明气色稍佳,有了力气,问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日一夜。”厉锋声音低哑,“高热退得慢,好在主子有惊无险。”
谢允明接着问:“外头……有什么消息?”
厉锋顿了顿,先拣了最不痛不痒的:“陛下又差人来探望了一次,太医说,这是因为主子体内的余毒需慢慢排解,嘱咐了一些药理。”
见谢允明仍静静盯着自己,他才继续:“陛下已经彻查了主子身边的所有宫人,那些不干净的眼线,一夜间都死在了慎刑司,阿碧的身份已经明朗,陛下已知她是五皇子的人,如今宫中都在议论,说是五皇子意图谋害主子。”
“父皇是如何处置的?”
“德妃娘娘为五皇子揽下罪责,已被禁足,陛下此举意在敲山震虎,应无人再敢往主子身边安插人手了。”
谢允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阵风,只要五皇子害他这件事传出去,第一颗棋子就可以落下了,他心头微松,却见厉锋神色间带着一丝压抑的郁色。
厉锋知晓他借阿碧设局,铲除异己的全盘计划,却独独不知,他竟真的饮下了那带毒的汤药。
谢允明心知肚明,厉锋虽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刀刃舔血,却早已与他有过约定,任何计谋,都绝不可伤及他自身分毫,即便是他谢允明自己,也绝不能行此险招。
“你可是在怪我?”谢允明先发制人:“我知道不该如此。可假的终归是假的,留一点破绽,就是给别人递刀。我输不起。”
厉锋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咯吱响。
他当然懂,谢允明被这皇宫所害,变得多疑,执拗,事事有把控才能放心,可他又天生一副琉璃骨,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懂是一回事,疼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谢允明久病成医并非乱来,可若那毒再重几分,若昨夜高热未退……他不敢往下想。
“主子的谋算自然周全,”厉锋心中后怕,“可圣心难测,陛下何时驾临岂能料定?多拖一日,主子便要多受一日的苦楚。”
“主子既答应过我,却又欺瞒我,难道……”
“昨夜……”谢允明忽地截断他的话。
“又梦见那口湖了。”他嗓音干涩,透出一种孩童迷失在浓雾里的惶惑,“冰水顺着我的领口往里灌,不像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皮肉里,我一直往下坠,看不见光,冷,我觉得好冷……”
他微微垂首,如墨青丝滑落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瞧见眼底流露出的三分惧色,似真似假,难以辨明。
厉锋却已脸色大变,几乎来不及思考,更顾不上规矩,长臂一伸,已将谢允明整个抱进怀里,他生得高大,臂上肌肉绷紧,天生体热,像把谢允明箍进一座滚烫的火笼里。
只因动作太急,榻边的药盅被带得“咣当”一声,谢允明顺势倚在他胸口处,闭了闭眼,放缓了呼吸。
“没事了,主子,已经没事了……”
厉锋一遍遍重复,声音低而哑,带着颤。怀里的人瘦得肩胛骨突兀,像两片薄刃,厉锋却不敢松手,仿佛一松,谢允明就会再次沉入那口冰湖,再也捞不上来。
“都是属下粗心大意。”他喉结滚动,满是自责,“竟未察觉主子昨夜又陷在梦魇里。”
那是谢允明八岁时的劫难。
谢允明的娘亲阮娘,本是民间一位灵秀的医女,采药途中偶遇身中奇毒,奄奄一息的肃王。她以银钗剖开他肿胀的小腿,俯身吸出毒血,又攀峭壁,探幽谷,寻来草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硬是将他从阎王手中夺回。
阮娘送肃王归京,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悄然滋生。夺嫡之前,肃王曾指天立誓:“他日若登九五,必以江山为聘,天下为礼,此生唯卿一人。”
后来,肃王果然起兵成功,登临帝位。阮娘先封侧妃,诞下谢允明后晋为贵妃,一时风光无两。然而帝王心,海底针。不久,六宫充盈,后位有主,当年的誓言如同秋日落叶,被无情碾碎。
阮娘抱着咿呀学语的谢允明,写下一纸休书,只想带着孩儿远离这皇城,可帝王阻挠她去路,更是以子相挟,将她囚于深宫。
之后五年,她温顺如猫,最得皇帝盛宠,成了臣工口中的祸国妖妃。
可谢允明六岁时,阮娘却突然从皇宫中蒸发,皇帝怒发如狂,封闭九门,搜城三日,却没能得到一点踪迹,后因政事才不得而终。
那是许多年前的秘辛,就连谢允明也不了解,不知他娘亲是如何从皇宫中逃走的,后来是生是死。
原本最被疼爱的皇子失去了往日荣宠,他居住的宫殿被封锁,皇帝再未看望过他一眼,好在他有厉锋相伴,尚能度日。
厉锋四岁随奶娘入宫送炭,恰好谢允明缺少能交心的玩伴,便被阮娘瞧中,做了谢允明的贴身陪侍。
冷宫里只有他与主子二人,受到内务府的刁难时,厉锋会去偷些食物,他个头结实又机敏。
谢允明体质本就不比常人,结果有一日,别宫的人偷偷来到这座冷宫行凶,厉锋就恰巧不在。
正是寒冬腊月,那口湖冰面裂出蛛网纹,谢允明被人按着头塞进冰窟,若不是厉锋回来的及时,将他救起,他就成了一具冰尸。
待厉锋揣着半块馒头赶回,只担心冷了连累主子的身体,可回来时却没寻到人影,他慌了神,哪里都寻过了,只看到那在冰水中无力挣扎的身影,心胆俱裂,他疯了一般冲过去,撞开宫女,将浑身冰冷僵硬的谢允明捞起。
怀里的人气息微弱,唇色青紫,怎么暖也暖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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