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生日。
头一次在异国他乡过生日，也没个蛋糕蜡烛。换作颜绵大概是要哭的，但好在荔枝向来不太在意这些，倒也不觉得凄惶。
她就要二十一岁了。
好奇怪，小时候完全想象不出二字开头的年岁。
而且，二字开头，不就是奔三了吗？
这才让人凄惶。
等三字开头，那要多可怕？！
荔枝在宿舍里瞎想着，琢磨要不明天还是找个商店给自己买个生日礼物，也算留学的纪念。
忽而有人敲门。是陈迦理。
“怎么了？PPT改好了？”她记得前几天他还提过。
陈迦理摇摇头，眼里放光：“有时间吗？”
“啊？干吗？”不会又看星星吧。
“有兴趣去物理实验室看个实验吗？”
荔枝傻眼：“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你们量子物理的实验，我哪里看得懂。”
“很好玩的！你肯定看得懂。”
好奇心驱使，荔枝想了想：“好吧。”
物理系大楼很近，七拐八拐就到了实验室。陈迦理刷卡带她进去。
并不是电影中万物纯白、机器泛着金属光泽的后现代风格，实验室依然是木头的门、外露的管道排线，乍一看和工厂测试车间差别也不大。
玻璃窗另一侧的学生们穿得像宇航员一样忙忙碌碌。
“那是干吗？”
“研究超低温下的超导性能。”陈迦理看了一眼，“我很想加入这个项目，导师很牛。”他刷开了另一扇门，开了一盏灯，“我们去这边。”
毕竟是晚上，实验室比白天空旷些，这间没有人。
屋子里有几个大玻璃罩，罩子里像是什么精密仪器，荔枝好奇地左顾右盼。
陈迦理忍着雀跃激动，小声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荔枝愣了愣：“你怎么知……”顿了顿，改口问，“为什么今天送？”
陈迦理挠了挠头，憨笑：“因为昨天才研究出来。”
荔枝失笑，幸亏没有自作多情当作生日礼物。
“但今天正好也是特殊的日子。”陈迦理转折，竖起一根手指。
荔枝扬眉。
“诺贝尔奖颁奖典礼。”
荔枝噗的笑场。敢情她生得和诺贝尔还挺有缘分，哭笑不得：“行，你颁吧。”
陈迦理忽而又有点紧张起来，像个初次登台的魔术师，搓了搓手，又清了清嗓子：“那个。”
“嗯。”荔枝予以鼓励。
陈迦理放低了声音，深沉道：“在大约一百五十亿年前，宇宙大爆炸的时候……”
荔枝觉得自己面部肌肉差点失灵，连忙控制了一下。
还好陈迦理自顾自紧张着，也没注意。
“……质量和物质相互转化，产生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所有力，引力、电磁力、强核力、弱核力……所有物质，包括暗物质也诞生了。星球，是相对密集的氢原子氦原子在引力作用下发生聚变，释放出巨大能量，变成了恒星。所以恒星的诞生是件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事情。我肯定做不到那么厉害的事，但我在我掌握的技术里，给你造一颗小小的荔枝星。”
然后他点击了一下鼠标。
荔枝愣住了：“什么？”
她面前玻璃罩里的机械装置应声动了起来。
它横向移动一段，顿住，又纵向移动一段，顿住，下探。
如果不是在高校物理实验室，荔枝一定会以为这是抓娃娃机。
机械头和底板相触了。
然后，底板上多了一滴枣红色的胶体。
“咦？！”
机械头又横向纵向挪动了两下，留下不规律分布的几个新点。
“这是什么？”机器人画画吗？
就她偏头问陈迦理的眨眼间，刚才那几个点忽而不见了。
“东西呢？”
“下沉了一层。”陈迦理兴奋地笑了笑，也扒在玻璃罩上看着，“这是3D打印。”
“什么？”荔枝一头雾水。
“2D打印就是打印机。3D打印，就是把2D一层层累加黏连，最后打印出一个3D立体物件。”
荔枝闻所未闻：“这、这也是你们物理学新发明？”
“哈哈，不是啦！80年代就发明了，90年代就有商用专利了……不过学院实验室买的这台确实比较新，彩打的呢！”
渐渐地，机械头不再一鳞半爪地点滴，而是一个个完整的、近乎圆形的横截面，只是周遭有些棱刺。
荔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以是3D打印出一颗荔枝？！”
“对呀。”
荔枝惊叹极了，仿佛看见新世界打开的大门：“啊？你要怎么控制机器打印出一颗荔枝？”
“编程啊。”陈迦理指给她看电脑上一个叫Grasshopper的软件。
“这这3D的怎么编程？我小学学过小海龟画五角星，呃……但是3D的，你要把每层都画出来吗？每层都有不规律的棱刺哎，还不能复制黏贴……还是说机器看得懂素描透视图？”
“不是，不用一层层画。”陈迦理打开电脑给她看，“我也刚学没多久，所以用的是最粗略的方法，。先设定一个大体形状，荔枝的话，可以拿球形为基础，微调成上圆下尖一些；然后呢，设定表皮的参数……表皮就是指荔枝的棱刺。最后把表皮附着到壳体上，就完工啦！”
大道至简。荔枝感知到久违的理科的美感。
就像高中数学的归纳法，如果能从n成立证明到n+1成立，就可以证明永远成立。那是一种人间智慧的洗礼。
岑荔枝以前是喜欢理科的，后来或许是潜意识里直想与岑大林决裂，才刻意转向了经济管理。可陈迦理的一字一句，却会勾起她曾经徜徉无涯学海时的欣喜沉醉。
只是这个人远比自己走得远、走得高，走得天赋异禀。
一层又一层，喷嘴忙碌而又冷静地跑来跑去，点点画画，然后整层消失不见。
打印的荔枝横截面，已经一圈圈变大，意味着已经打印到了荔枝的中部。
“所以我们看不到的底板下面，已经有半个荔枝了？”
“对呀！”陈迦理点头。
房间里只有单调而低沉的机械声，陈迦理和荔枝像两个小孩，扒在玻璃罩前，视线紧随喷嘴来来去去，眼巴巴地。
荔枝觉得很奇妙，像是人生也可以这样被打印。一天天、一周周、一年年，看似微不足道，稍纵即逝，却最终层层叠叠构成了人生。
横截面又渐渐缩小了，最后几层都是一个很小的圆。
“这是什么？”荔枝发挥了一下大脑的空间想象力，“啊，你还打了个上面的梗。”
陈迦理乐呵呵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等机器一停，就迫不及待地取了出来，捏在指尖，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根针，在梗上穿了个洞，又引线。
“还好还好，果然没冷透的时候比较好穿孔。”
荔枝刚想接过细看，却见陈迦理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提出一块圆纸板，纸板上穿孔系了八、九根线，底下高高低低悬垂着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乍看像个风铃似的。
然而细看，每个小玩意儿都是3D打印的，即便颜色和形状都不太精准，稍加辨认，也仍能看出柠檬、香蕉、西瓜、葡萄、桃子、草莓……
最难辨别的倒是：“这猕猴桃？”
陈迦理挠挠头，也是心有不甘的样子：“啊，猕猴桃皮肤太难设了，颜色也不常见，凑合着看吧。”
他边说着，把刚才打印出的荔枝系在了圆纸板最中央的那个孔上。
“所以这是，蔬果村星球吗？”荔枝凑近托腮看着，不觉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
“不止不止。还有呢！”陈迦理提起书包，“这里不能点明火，我们去外面。”
“还要点火？！”荔枝边往外走，边伸长脖子打量那张圆纸板，这里面难道还藏烟花了？
大约本想去楼外绿地上的，推开大门寒风扑面，陈迦理又缩了回来，坐在四面玻璃门之间：“就这儿吧！”
两人盘腿坐下。
陈迦理从包里又掏出一个底盘支架，把大圆盘顶在上面。大圆盘上有美工刀预切割的痕迹，陈迦理小心地把几处翻折起来，变得像风扇片。
最后掏出一支小蜡烛放在下面，咔哒点燃。
圆盘慢慢旋转。
荔枝张着嘴：“这，这是……”
“走马灯的原理。”陈迦理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指，“蜡烛附近的热空气上升，与上方冷空气对流，就会带动风扇旋转。”
看不见的空气仿佛有了形状，空气带动纸板圆盘，圆盘带动小星球们，都缓缓转动了起来，蓝的，橙的，青的，有些空悬在着，还哗啦啦自转了几圈，很有表现欲似的。
落地玻璃外一片漆黑，只有这一方小天地，映衬着暖橙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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