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蝶带着生日礼物想来给颜绵一个惊喜,没想到她才是受了惊的那个。
一进走廊,庄晓蝶就直抽鼻子,等房门一开,果见房间里一片狼藉——桌上满是断肢残壳,里头三人俱是徒手拆蟹,指尖蟹黄油亮,连啃带嘬,硬生生吃出了茹毛饮血的远古厚重感。
开门的瞬间,唯一那个男生还摇头晃脑口齿不清地唱着歌:“感恩的心,感蟹有你……”见着生人,戛然而止。
另一个女生噗的笑了。
颜绵一反往日的拘谨,兴奋雀跃地相互介绍:“这是岑荔枝,蟹是她买的;这是陈迦理。他俩都住我对面走廊,我们搭伙烧饭;然后,这是庄晓蝶,我课上的搭档。”
庄晓蝶乖巧地打招呼,从书包里取出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颜绵:“送给你的,生日快乐!”然后歪着脑袋一脸期待地看颜绵拆礼物。她挑了好久才选中这套香薰蜡烛,自信颜绵一定喜欢。
奶白的蜡烛里嵌着紫色薰衣草,绛紫蜡烛里则嵌着白色雏菊,配色极显雅致,烛台是镂空瓷天鹅,温馨柔美。
颜绵果然激动地连声惊叹,那个岑荔枝也赞了一声:“真漂亮!”
她就知道!哪个女生经受得住香薰蜡烛的诱惑呢!这里的蜡烛比老家全市最好的礼品店还精致一百倍!她简直每天都想去逛一圈,而逛一次就忍不住又买一套,雷惊鸣已经取笑说看她暑假怎么带得回去。她便撒娇耍赖说谁小时候不爱逛文具店,这是一样的!
她因此最爱替人买礼物——购物的愉悦是一样的,但不用费力带回国,还能享受别人惊喜赞叹。挑礼物、挑包装纸、挑丝带、挑贺卡,直如一次艺术盛宴,满足感不啻伯爵夫人操持一场盛宴。
庄晓蝶看颜绵爱不释手的样子便心满意足,亲昵地抱了抱颜绵:“那我先走啦,雷惊鸣还在外面等我。”
颜绵“哎呀”一声,赶紧道:“让他进来一起吃蛋糕吧!我还烧了好几个菜!”
庄晓蝶微一犹豫:“啊……”
岑荔枝没有异议:“一起呗,热闹,一人一只蟹,寿星吃两只,刚好!”
唯一没发声的只有陈迦理了,众人目光汇集过去。
他拧着的眉头和皱着的鼻根摆明了不情不愿,然而目光闪烁游移,最后看了岑荔枝一眼,点头:“好呀!”
五个人屋里自然坐不下,聚众移师公共客厅。
岑荔枝和陈迦理站起来,庄晓蝶才注意到这沙发,讶然:“你房间还有个沙发呀!宿舍自带的啊?还挺好看的!”
颜绵含混道:“啊,嗯。”
庄晓蝶自然不会深究一台沙发,亲亲密密地挽着颜绵的臂弯往客厅去了。
巧在五人俱是一溜自北到南的东部沿海人士,客厅顿时如吃蟹擂台赛。
正面背面的壳掰下,蘸着糖醋吃掉膏黄,将蟹身一掰为二,再沿蟹身蟹腿纹理一掰四,最后掰断蟹腿关节,层层套叠顶出肉来,浑然天成。
一个欧洲学生站在门口,被他们外科手术般精准的吃蟹动作震在当场,直到与庄晓蝶眼神对视,才如惊醒了般梦游回去了。
庄晓蝶噗的捂着嘴笑了。把蟹蘸了醋、体贴地递到雷惊鸣嘴边,雷惊鸣投桃报李给她搛了块颜绵烧的焦溜肉段。小两口过家家似的,旁若无人地甜甜蜜蜜。
庄晓蝶拆着蟹,好奇问道:“这里哪儿有买蟹呀?”
“中餐馆啊。”岑荔枝回答得毫无悬念,又给他们杯中续了点果酒,当做黄酒的驱寒替代品。
雷惊鸣咽下嘴里果酒:“靠!有钱人啊!”
岑荔枝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雷惊鸣心头顿生不忿。他家家道中落之后,各色各样的人见得多了,说风凉话的、避而不见的……可印象最深的却是一个仪态万千的阿姨,蹙眉微笑:“那么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那一颦一笑却分明说的是“没有机会的”。
他在这个岑荔枝身上又瞧见了,连眉毛的弧度都神似。多清高啊,连个字都懒得吐。
他的这句感叹,岑荔枝置若罔闻,庄晓蝶不以为异,陈迦理雾里看花。颜绵直觉不妥,只是反驳略显刻意,只好转而夸道:“荔枝很厉害的!成绩和英文都特别好!还能跟外国人辩论呢!”
“辩论?辩论什么呀?”“噗,颜绵你吃你的蟹吧……”庄晓蝶和岑荔枝同时开口。
却不防那个自始至终闷头与蟹缠绵悱恻难分难舍的陈迦理突然出声:“上次在我们走廊的厨房烧菜,有个西班牙同学在看CNN新闻,说中国政府战机飞越台湾海峡,侵犯他国领空、践踏他国人权什么的。还说台湾受访官员表示他们决不会被武力吓到之类……我听了很生气,就说根本不是这样的,台湾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
岑荔枝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颜绵笑了:“对,当时荔枝也是这么摇了摇头!”
庄晓蝶听闻政治争执已经很紧张了:“哎呀,荔枝是对的,不要跟外国人吵这个呀。我爸爸一直说不要和外国人讨论这个。”
“才不是呢!”颜绵骄傲地与有荣焉,“西班牙人说了很多道理啊,什么民主自由什么的,说台湾是发展得很好的独立个体,中国不应该去干涉什么。我也想跟陈迦理帮腔,但反正说不过外国人……我们就一齐看荔枝。”
岑荔枝捂着脸笑。
“当时她也这么笑。”颜绵又笑了,“然后她就来帮我们了,说就台湾之于中国,就像西班牙的,西班牙的……哪里啊陈迦理?”
“加泰罗尼亚。”陈迦理皱眉咬字,显然是强记下来的。
颜绵连连点头:“对,加泰罗尼亚。甚至语言上大陆台湾更一致,且九成以上属于一个民族,甚至超过10%的人口是1949年从中国大陆挪过去的。如果西班牙人不认为加、加泰罗尼亚应该独立,那么台湾当然更属于中国的一部分。”
“哇!”庄晓蝶听得懵懵懂懂,只顾敬佩地看着岑荔枝。
“那是你运气好、碰上的是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支持者,如果你碰到的本来就是加泰罗尼亚人,不就完了?”雷惊鸣向来自觉是不屑与女生辩论的,只是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更兼难忍女友崇敬那女生,创造了个战场杀了进去。
果见庄晓蝶崇拜的目光兜转了回来。
颜绵和陈迦理也不说话,看向岑荔枝。
岑荔枝淡然笑笑:“你说得对。”
于是庄晓蝶愈发崇拜,而雷惊鸣愈发气恼。放下筷子,不自觉拔高嗓门挥斥方遒:“要说如今这世界格局还是各方政治斗争的结果、是后殖民主义的缩影……”
庄晓蝶侍奉一旁给他添酒,颜绵的目光也渐转敬佩,岑荔枝微笑不语。
陈迦理埋头观察思索,全神贯注地观察思考,以至于水准失常地咬裂了蟹腿壳。
他觉得这个雷惊鸣看岑荔枝不顺眼。
但他不太确定。毕竟“靠”是男生口头语,而“有钱人啊”可以是夸奖,西班牙历史可以探讨。
他也不确定岑荔枝是在忍耐、无视或是欣赏雷惊鸣。
不过他确定,自己看雷惊鸣不太顺眼。
原先这顿饭是多么其乐融融,甚至奇妙。
一小时前他走近厨房的那几步几乎入坠梦中。
丝丝入扣的鲜香,混有一点腥甜,嫩白的肉,半透明的膏,紧实的黄。
而姜和醋已经冲进战圈,打成一片。
是家的味道。
那时的岑荔枝扎着马尾弯着腰,在认真调配着糖醋姜蓉,闻声转头看到他,笑得得意:“怎么样?香不香?一会儿给颜绵生日一个惊喜,我们一人两只。”
他几乎以为这是他的生日了,居然MSN上许个吃蟹的愿望还就实现了!
他慢慢挪步,站到荔枝旁边,看白烟水气从锅盖里钻出来,笼得她云山雾罩。
他左手揪着右手,又藏到背后。
若不如此,他怕自己忍不住伸手触碰岑荔枝。
这当然是不行的,不仅唐突佳人,还唐突灯神。
岑荔枝偶尔一回头,还是惊了:“你怎么了?哭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姜辣。”
荔枝放过了他这个拙劣的借口。
十分钟后,颜绵则不加掩饰地泪崩了。
哭会儿笑会儿,他们从忍着眼泪变作忍着口水,各自肖想着美食,他爱的海瓜子,颜绵爱的港式叉烧,岑荔枝爱的煎糖年糕……总算等到蟹出锅,不知道怎么的就拎着蟹腿唱起了“感恩的心,感蟹有你”,岑荔枝被逗得笑得不行。
多好的一顿饭呢。
谁知道忽然一个陌生女生就冲了进来,叽叽呱呱,末了不但没走,还买一赠一又捎带进来一个。他一个脸盲,本就不喜生人,眼看一顿和和美美的聚餐,最后居然落得围桌听什么后殖民主义!
他生气地思考着,蟹壳都嵌进牙缝里。人情世故实在比物理难多了。
想不清楚,就简单粗暴算了。他忽然朝向岑荔枝和颜绵,筷子虚指桌上被废弃的被剥离出的那块:“你们知道你们说的法海,是蟹的什么部位吗?”,
一片安静。
岑荔枝忽然笑了下,拨弄了一下“法海”:“是蟹的心吗?从小吃到大,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边两侧是鳃。”
颜绵也从云里雾里的后殖民主义里很快跳了出来,欣然加入新话题:“我也猜是心。”
“不是心,是胃!”陈迦理觉得自己策略使对了,兴高采烈地指着两鳃中间的位置,“这片薄薄的才是心。然后后盖这里面的,是肠。”
“居然是胃!心那么薄?!”两个姑娘翻着“垃圾”检阅,宛如解剖课。颜绵忽然笑道:“要是劳拉在,会不会以为我们要吃蟹的内脏?”
陈迦理和岑荔枝都会心大笑。
“什么嘛?颜绵?”庄晓蝶拉着问。
颜绵给她解释:“劳拉是荔枝那个走廊一个素食主义者,有一次我们从集市买了鸡心鸡胗鸡肝回来炒菜,她看我们砧板上血肉模糊,弹眼落睛喊了一分钟的oh my god(哦我的上帝)。”颜绵模仿了劳拉的惊恐大眼,“荔枝就跟她说,如果同样吃肉,那么吃内脏更环保。因为同样杀一只鸡,你们外国人吃鸡胸肉和腿只能吃一顿,我们中国人靠吃鸡翅膀和鸡心鸡胗鸡肝还能吃第二顿,比你们少杀一只鸡。所以我们中国人属于相对素食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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