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贤庄的事情,发展到现在,比起破案,似乎更像是解谜。
没有多么悬疑诡谲的凶案,无论是失窃官银、前朝余孽还是死得极其直白的赵同知和陈克己,这些结果都如同早被人准备好了似的,赤裸裸地摊开在他们眼前。剩下的那些隐藏在陈贤庄之下的繁杂琐事,都像是给官府准备好的佐证。
弦惊一边翻看着侠令府之前初步审问的记录,一边想着,不自觉皱起眉。
这个幕后主谋,当真是傲慢得很。
“殿下,可是有哪里不妥?”
公堂内,周无应坐在弦惊的下首,今天要审问的都是陈贤庄内比较重要的人,他就盼着三殿下能安安心心把人都审完。
“无事。”弦惊微摇头,吩咐道,“带人上来吧。”让他看看那个布局的人到底给他准备了些什么。
先带上来的是名唤茹娘的女管事。说是女管事,但她管理的并不是家宅后院之事,而是陈贤庄的歌姬。
茹娘生得十分秀美,虽已经年过三旬,却依然风姿绰约、温婉可亲。在遭遇陈贤庄大火、又被官府严加看管的境遇后,她却依然举止稳重有度,不见紧张慌乱,显然是很有胆量的聪慧女子。
“民女茹娘,叩见大人。”
弦惊打量了她一会儿,只觉十分可惜。这样的女性,放在千年之后,定可有一番作为。
“茹娘,你是何时进入陈贤庄的?又是如何成了陈贤庄的管事?”
“回禀大人,民女家贫,幼时被卖入芳春阁。十五年前,民女幸得陈老爷赏识,得以赎身进了陈贤庄服侍老爷。老爷修建桃花楼后,常邀请友人前来游玩,因民女擅歌舞乐器,便常侍奉左右。之后老爷特为桃花楼养了许多歌姬,见民女还算稳妥,便提拔为管事,主管歌姬之事。”
茹娘说话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听得弦惊更觉可惜了几分。
“陈贤庄的歌姬,都是些什么来路?”
“回禀大人,歌姬姑娘们多是由外管事四处采买来,来时多是豆蔻之龄。也有一些是老爷从家仆中挑出的姿容出色的女孩,幼时由歌姬们教导,大一些了便作歌姬。”
弦惊听得直皱眉,这陈克己真TMD不是东西!
“那这些歌姬平时主要做些什么?”
“回禀大人,歌姬主要侍奉老爷在桃花楼内宴请的宾客,有时也去贤庄桃源献艺。若老爷庄内设宴犒赏各管事等,也会招歌姬侍奉左右。”
虽然知道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屡见不鲜,弦惊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想了想陈克己的死状,心情好歹平复了些。
“陈贤庄走水那夜,陈克己给当日的客人献了一位歌姬,你可知那个女子是何人?”
“回禀大人,那日老爷献给客人的是玉奴姑娘。玉奴姑娘是早年老爷从家仆从挑出来的,幼时便与歌姬姑娘们长在一处,数年前起便一直侍奉老爷。”
玉奴?弦惊在心中默默念了念。
“就这些?”弦惊忽而笑问道,“这玉奴与你们同在一处,你又是管事,应是相熟才对。你不妨话多一点,细细讲讲玉奴的事。”
“是,大人。”茹娘恭敬回道,态度十分配合
“玉奴姑娘八岁时便被老爷安排到歌姬们居住的宅院,那时桃花楼刚建好不久,歌姬姐妹还不多,玉奴姑娘便同我们吃住在一起,平日里帮我们做一些轻省的活计。她聪明伶俐、又生得可爱,姐妹们都甚是喜爱她。过了几年,待玉奴姑娘大了一些,出落得国色天香,老爷极为爱怜,就让她近身伺候,自那时起,玉奴姑娘便不再与我们同住了。身份上,玉奴姑娘也与民女这等歌姬不同,桃花楼只有来了极为重要的贵客,老爷才会让玉奴姑娘前去侍奉,很多姐妹都很羡慕她。”
“那你呢?”弦惊好奇地看着茹娘,“你本是陈克己的侍妾,后来玉奴也成了陈克己的侍妾,抢了你的位置不说,还比你受宠,你就不妒忌她?”
茹娘淡然一笑,回道,“大人,像民女这样的女子,不过都是人世间的浮萍罢了,能得老爷庇护已是天大的幸事,又岂敢妄生奢望。”
“我听你讲起玉奴,都是别人对玉奴如何如何,却从不讲你与玉奴之间的事。”弦惊问道,“是你们不熟?还是你想与她撇清关系?”
“回禀大人,民女与玉奴的确不算熟识。她到歌姬处时,民女平日里已非常忙碌,难免顾及不上她,都是其他姐妹在照顾,因此关系并不亲近。她稍长大些后又去了老爷那里,我们更是不常见了。况且玉奴姑娘天资出众,偶尔与我等在一处时,更有‘鹤立鸡群’之感,自不会与民女结交。”
弦惊相信,这些话,茹娘在被看押的日子里估计已经翻来覆去琢磨很久,就等着他来问呢。
不能再这么按部就班地问下去了。
“茹娘,你很恨陈克己?”
茹娘愣了一下,回道,“大人此话何意?”
“当陈克己毫不顾念往日情分,把你扔给那些龌龊不堪的客人的时候,你恨极了,不是吗?哦,也可能更早些,在陈克己折磨得你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就恨他至极。”
茹娘刚想说话,又被弦惊打断了。
“茹娘,你可曾有过孩子?”
茹娘又怔愣了一下,表情微微变化。
一直盯着她的弦惊心下了然,“那个可怜的孩子胎死腹中了,对吗?因为陈克己决不允许一个歌姬生出他的孩子。”
茹娘沉默了一瞬,突然露出哀婉的神情,“大人,这是民女命该如此。”
“既然命该如此,那你又为何不甘认命,选择和玉奴合作呢?”弦惊问道。
茹娘一时沉默不语。
“玉奴要杀陈克己、毁陈贤庄,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她必然需要很多帮手。”弦惊叹道,“在陈贤庄内,和那些男人们相比,同为女性且同病相怜的你们,才是她最信任的助力。”
茹娘此时才淡淡说道,“大人说笑了,如民女这般身不由己的弱女子,有什么本事帮她呢?”
“茹娘何必妄自菲薄。”弦惊轻叹一声,“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颇有本事的人。”实在可惜。
“玉奴承诺了你什么?竟让你心甘情愿留在陈贤庄里,等着成为此案的罪人。”弦惊疑惑问道,“她其实是有能力带你走的不是吗?这得是给了你多大的恩情,你才愿意做到如此程度?”
茹娘又沉默了,迟迟未说话。
弦惊也没说话,盯着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但就算是这样,茹娘也紧闭嘴巴,面无表情,仿佛要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一般。
“那我们就先聊到这儿吧!”弦惊也干脆,吩咐道,“来人,带茹娘下去,好生看管。”
“是!”
看着茹娘被带下去,弦惊示意柳残机过来,冲她耳语了几句。
残机听完,只点点头,便也下去了。
一直没说话的周无应终于憋不住了,忍不住问道,“殿下,这茹娘……”
“哎,周大人,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弦惊安逸地坐着,喝了口茶,“聊天嘛,总要有来有往才有意思。既然茹娘不愿意说了,那就让刘氏上来聊聊吧。”
“老奴陈刘氏,叩见大人。”
弦惊打量了下堂中的老妇人,吩咐道,“既然陈刘氏年纪大了,便看座吧。”
“老奴谢过大人。”老妇人颤颤巍巍坐下了,行止之间很有礼数,只是神色惶恐。
“老人家,别紧张。”弦惊宽慰了一句,说道,“今天咱们就聊聊天,你如实相告即可。”
“是,大人。”
弦惊虽坐在高堂之上,但年纪尚小,话语间又带些笑意,看着无甚官威,反倒更像让人亲近的富贵公子。
“你是陈克己的奶娘,想必对陈克己十分了解,不过,我想先听你说说他父亲陈良意的事情,他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有哪里不寻常的地方?”弦惊问道。
陈刘氏先想了想,才回道,“回禀大人,陈老太爷是个和善人,对太老太爷和太老夫人十分孝顺,和老夫人一直和和睦睦,从没红过脸,和表老太爷也关系极好,就连对老奴这等仆役也十分和善,从不随意打骂。”说到这里陈刘氏叹息一声,“只可惜陈老太爷命不好,四旬出头便不慎得了喘症,一次没熬过就走了。老夫人太伤心,没几年也跟着走了,就留下老爷一个人。”
“表老太爷?”弦惊想了想,问道,“可是叫陈苛的?”
“回禀大人,正是。”陈刘氏说起陈苛,脸上更多了些可惜之情,“陈苛老太爷比老太爷年长两岁,也是命苦的人。他出生那年外面兵荒马乱,家里人都没了,太老太爷便把他接到陈贤庄,如亲子一般教养,老太爷和他一同长大,感情很好。只是表老太爷生来体弱,不到加冠便病逝了,但幸好成婚早,留下了血脉。”
弦惊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如果陈良意和陈苛感情不错,那为何陈克己对陈拙却毫不手软呢?难道他猜错了?“陈克己和陈苛之子陈逾关系如何?”
陈刘氏愣了一下,才吞吞吐吐说道,“回禀大人,老爷和陈逾老爷……有些不睦。”
得,那看来这两人确实不像父辈那般。
想了一会儿,弦惊问道,“算年纪,陈苛死的时候陈逾还年幼,陈良意是否因此格外溺爱陈逾?”
“是的,大人。老太爷觉得陈逾老爷年幼失去双亲,十分可怜,便多溺爱了些,逾老爷便被养成了惫赖跋扈的性子。后来老爷出生,逾老爷觉得老爷分薄了老太爷的宠爱,还闹过一阵子。”
大概是因为觉得涉及陈家家丑,陈刘氏有些尴尬,但到底还是如实说道,“许是逾老爷的事让老太爷觉得自己教子不严,所以对老爷就格外严厉些,稍有不对便会责罚。”陈刘氏长叹一声,言语间颇有悔意,“老夫人什么都听老太爷的,虽心疼老爷,却也只能劝老爷多听话,别惹老太爷生气,老爷……年少时便过得有些难熬……”
好吧,又一个因为长辈端不平水而引发的伦理悲剧。弦惊心里暗忖,这陈良意听上去是个好人,在教子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没端平水也就算了,还走了两个大极端,忒造孽。
“所以陈克己私底下脾气很不好,是不是?”弦惊说道,“尤其是对他的那些婢女侍妾,非打则骂,甚至闹出不少人命。”
“这……”陈刘氏突然慌张起来,仓皇起身跪了下去,“回禀大人,老爷虽对她们脾气是差了些,但、但……”
“但什么?”弦惊盯着她,面无表情,“我大夏朝律法,即便是家仆,主人也不能动用私刑,更遑论私自处死。我们在桃花林里可是挖出了不少女子尸骨,陈克己知法犯法,你可是要包庇他!”
“大人,老奴万万不敢!”陈刘氏深深伏倒在地,身体微颤,哀声说道,“老爷他是有苦衷的……”
“他有苦衷,就让那些可怜女子来填补?”弦惊冷哼,“你是他的奶娘,他对你自是留几分体面,但若你因为这个就把那些女子的命视如草芥,未免太厚颜无耻!”
陈刘氏老泪纵横,她倒不是真的丧尽天良,陈克己做的那些事情,她何尝不知是恶事,陈贤庄有今日,也许就是报应。
“这些事,陈克己定不会自己交代,你要是想给他积德,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弦惊淡淡问道,“陈逾是怎么死的?”
陈刘氏抹了抹眼泪,稍平静了些。
“回禀大人,逾老爷稍大一些,便浪荡成性,经常去城中的花楼赌坊。老太爷管过几次,甚至动过家法,但他稍好一些就想办法往外跑,若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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