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葳蕤病了一整个酷暑，请了郎中来瞧也诊不出病因，因为她这是心病，是郁结于心。她真是恨极了，爹娘为了省两石米粮，竟想匆匆将她打发人家。
如今边境动荡，战乱频发，朝廷为了增加人口出了一项规定，凡女过十五不嫁者，男过二十不娶者，要上缴两石大米，逐年翻倍递增。
宋葳蕤及笄之年，梁三郎今年十九，两人因为不想缴纳单身税，被逼着相亲。说是相亲，不出意外的话，两人的婚事就算定了。
梁三郎名叫梁以讷，虽然姓梁，却并非梁家血脉。十几年前中原大旱，梁三的母亲葛氏带着他一路逃荒到岭南，葛氏一个年轻寡妇养儿不易，于是带着儿子嫁了个老鳏夫——梁木匠。
梁木匠死后，由原配生的长子梁以安当家，葛氏这个继母日子过得相当憋屈，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克夫寡妇。
梁三上有寡母和泼辣大嫂，下有一双弟妹要恤养，可他偏偏是个闷头读书、不事农桑的。
虽说读书是好事，但庄稼人最看重的还是吃饱穿暖。梁三只会读书写字又不能当饭吃，还得靠兄嫂供养，说白了过得就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谁家姑娘嫁到他家必定是个操劳的命，宋葳蕤自然也不想接他家这烂摊子。
如今酷暑已过，天气渐渐转凉，母亲雷氏说要挑个吉日带她去让梁家见见，把婚事敲定下来。想到这里，宋葳蕤不禁深深叹息，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神色恹恹。
爹娘先头接连生了五个姑娘，老大和老四七日风早夭了，宋葳蕤行二，有两个妹妹，宋萋萋和宋茂儿。后面还有两个弟弟，宋旺宝和宋昌宝。
萋萋从小体弱多病，不好养活，母亲要把她扔了，被好心的大伯和大伯母抱去抚养。
爹爹宋长禧年轻时读过几年书，思想却并不开明。爹娘的偏心，从家中姊妹的名字可见一斑。爹娘给孩子们取名字，女儿一堆草，儿子是块宝。
宋葳蕤正兀自出神，听到木门被咯吱一声推开，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钻进屋来。
小妹宋茂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旧陶碗，将碗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再递给她，“大姐，药煎好了，趁热喝吧。”
宋葳蕤端着药，黄泥色的苦水冒着热气，那药气钻入鼻腔直冲脑门，她不由地紧了紧眉头。
说来可笑，宋长禧和雷氏难得一回舍得花银子到县里请郎中给她诊病抓药，为的是等她病好了再拿她换梁家的聘礼。
每回吃药宋葳蕤百般推辞，她以为她病弱能换得爹娘的一丝怜惜，病着便不用跟梁三相亲，就这么拖了一个酷暑，久病折磨得她消瘦憔悴。
雷氏站在门外瞥见宋葳蕤不肯吃药，顿时火冒三丈，她箭步上前夺了宋茂儿手中的药，强硬捏住宋葳蕤下颌，撬开她的嘴将滚烫的药往里灌。
宋葳蕤使力挣扎掀翻药碗，药汁泼了雷氏一身。
雷氏立刻反手甩了她一巴掌，刻薄恶毒的言语连珠炮似的从雷氏口中迸出，雷氏抄起手边的芦苇笤帚一下又一下抽打宋葳蕤的后背。
“阿娘，别打大姐了，求求你了。”宋茂儿从后面环抱住雷氏往后拖，哀求道：“大姐病着呢，她经不住这样打的。”
雷氏反手推开宋茂儿，继续骂宋葳蕤：“不晓好歹的东西，我不管你病不病的，反正明天你得乖乖去跟梁三相亲。”
雷氏一把甩开笤帚，怒气冲冲往外走，踏出门槛又回头警告宋葳蕤：“你要再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起初听说要与梁三议亲，宋葳蕤心中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她向来顺从听话，头一回想要忤逆父母，于是她立马卷铺盖离家，准备去城里投奔大伯。
爹娘每年农闲时差使她去城里大伯家，名为探望萋萋，实为打秋风。那两口子想占便宜却舍不下脸面，这等没皮没脸的事就落到宋葳蕤头上。
宋家到大伯家那条道她再熟悉不过，以往来回顺当，谁知这回半路遇上山匪劫掠路人，宋葳蕤吓得一路往回跑，路上不慎滚下了山坡，万幸的是还留得一条命。
经此一事，她大约也想通了，人活着比什么都强。至于亲事，嫁猪嫁狗有啥区别呢，反正都不是她想要的。
可宋葳蕤就是不甘心。
雷氏和宋长禧可是她的亲爹亲娘啊，从前她多听话多勤快，爹娘对她永远是非打即骂，而弟弟们不管犯了什么错，爹娘总会找各种说辞替弟弟开解。
都是一个肚皮生出来的，姐弟处境天壤之别，凭什么啊？
宋葳蕤越想越气，伏在床上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疼得直喘粗气。
见她这副模样，宋茂儿很是心疼，一瞬间哭成了泪人。
“姐，你别看我小，其实我什么都懂，爹娘不喜欢我们，因为我们是丫头。”
“你嫁人是好事，成亲后能有个人护着你。”宋茂儿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我想你嫁出去，离家远远的，爹娘打不到你。”
这话听得宋葳蕤心头一酸，茂儿与她同病相怜。
她之所以不愿遵从爹娘的意思去相亲嫁人，除了爹娘卖女求财的嘴脸让她寒心，也怕自己出嫁后，茂儿在家中处境更难。
宋萋萋从小养在大伯母膝下，大伯一家从不亏待她，只当是自家的幺女养着。真正相伴着走过一路风雨，携手共患难的是宋葳蕤和宋茂儿两姐妹。
九岁的茂儿，从会走路起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大姐身后，一家只有她们两个讨人嫌。
若她出嫁了便不能陪着茂儿了，到那时茂儿上有重男轻女的父母，下有两个受宠的弟弟，一家五口，只有茂儿是讨人嫌的那个。
宋葳蕤最放心不下宋茂儿，茂儿年纪小，心思也单纯，总以为成了婚有个男人做倚仗日子便会好起来。
宋葳蕤苦笑，从前她在家多顺从啊，可宋长禧和雷氏有谁记着她的好？为了梁家那点东西毫不犹豫地把她卖了。
亲爹亲娘都靠不住，还能指望着靠别人？
说到底，人的底气不是别人给的，得靠自己去挣。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到了饭点，宋长禧扛着锄头慢悠悠回来，一家人的晚饭是稀粥，配着泡制的芋荷做小菜。
雷氏用勺子在锅里左捞右捞，捞出的米粒全都分在宋长禧和两个儿子的碗里，宋葳蕤和宋茂儿碗里只剩下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两个弟弟大口扒拉碗中米粒，边吃边吧唧嘴。
“香，真香！”宋旺宝鼓囊着腮帮，道：“娘，我还要。”
雷氏乐呵呵地又往儿子碗里捞了些干货，宋茂儿盯着宋旺宝的碗，敢怒不敢言。
雷氏用筷子打在宋茂儿手背上，瞪她骂道：“看什么看，弟弟小长身体呢，就该多吃些。”
宋茂儿搛起的芋荷才碰到嘴边就被雷氏打落，手背上两条红肿的筷子印十分刺目。
宋葳蕤唰的一下站起来质问雷氏：“你打她干什么？茂儿也才九岁，七岁的要多吃长身体，九岁的难道不也在长身体吗？”
宋葳蕤知晓同雷氏讲不通道理，索性直接端着宋茂儿的碗绕到灶台边，将锅里剩下的米粒全都捞进茂儿的碗里。
宋旺宝一看茂儿的碗里堆得满满当当，竟然比他碗里的还多，一下子就嚎了出来。
“娘，娘，姐抢我吃的！”
宝贝疙瘩一哭，雷氏赶忙伸手去夺宋茂儿的碗，口中骂骂咧咧：“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啊？灶都能让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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