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紧闭着双眼，膝上双拳紧攥。
“你说句话！”余白青喊道。
“小点声！”李希气音警告道，“小盒子就在隔壁！”
余白青快步踏过来，在她身旁盘膝坐下，勉力压着声音：
“你倒是说说如今该怎么办？她就快回来了！”
李希睁眼，渐露的眸中戾气几近凝成实质。这神情绝非是能出现在一个十一岁小童身上。
但同为小童的余白青并未注意。
“小盒子睡过去了吗？”
余白青咬着牙点头。
李希站起身，面上的冷厉是余白青头一回见。
“眼下已经只剩一个法子了。白青，我们袖手旁观已经太久了……”
余白青不明其意，她只是跟着站起来，心想不论李希要做什么，都一定不会错。她从来不会错。
她顺手接过李希突然塞来的包袱，面色陡然一变。
她摸出了那其中包裹的是什么。
余白青抬眸与李希四目相对，握着包袱的十指冷得如同一根根冰锥。
“别怕，”她听李希道，“我们一起！”
雨仍淅淅索索地下着，李希盖着破旧的薄衾，蜷缩在余诃子的床榻上，身下还残留着余诃子被她们搬离前的余温。
门外木屐踏过水洼，耳听两名来人在门前停步，一人收伞。
“咚咚”，门上传来轻响。
李希一手紧攥着被衾，黑暗中每一丝响动都仿似被放大。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在进门的一人身后合上。
李希听见自己的呼吸不受控地越发急促，用另一手紧握着其中的物事，听那脚步声越走越近，一步一步仿若踏在她鼓膜上。
“余丫头，睡了吗？”崔侍人缓慢而阴沉的声音响起。
李希一动不动，衣物窸窣的摩、擦声昭示着她缓缓靠近。她隔着被衾几乎能感受到她传来的体温……
就是现在！
李希瘦削的身躯猛地从被衾中翻身而起，细碎的沙砾如当空扬起的雾朝崔侍人扑面而来。
崔侍人来不及反应，一只小手准确而猛烈地捂住她的嘴，背上如怨灵般冰冷的身躯沉沉缚住她将她紧紧纠缠住。
刹那间，她同时失去了视线与口舌。
胸、前一痛，冰凉的刀刃直直刺入她的心脏。
生理性的泪水自颊边淌下，她失去了最后一次睁眼的机会。
李希冲上前，同余白青一起托着崔侍人的身躯悄声放下。
就着窗外的月光，她看见余白青惨白的脸，与一滴滴坠着鲜血的指尖，在轻轻发颤。
她眼眶微红，目光落在崔侍人失去生机的面上，有片刻空荡的麻木，随即是锐利的自胸腔蔓延全身的刺痛……
霎时，她自梦中惊醒！
御榻上惊坐起的李希猛烈喘息。
她颤、抖着，自锦被中掏出一双苍白的手。分明干干净净，血腥气却怎也挥散不去。
当年，崔侍人死得极为突然。直到如今，仍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那日夜里，和她一同来到余诃子门前的张寺人，久等不耐，终于闯入门中，碰上了空荡荡的屋子与崔侍人的尸身，随即不到片刻，便被赶来的宫人撞了个正着。
张寺人无法解释他身为一个宦者，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掖庭女侍的院里，不过几日便被定罪为谋害女官的真凶，被判杖毙。
余诃子为崔侍人之死哭得双目肿、胀。崔侍人被送走的那日，她找到面色异常麻木的余白青与李希。
“她是不是为了保护我？”
余白青一惊，张着眼回望她。
这神情落在余诃子眼中却仿佛验证了她的猜测。她“哇”地一声哭的更狠。
余白青给她递上帕子，回头不知所措地望向李希。
李希却只顾盯着余诃子不言不语。
“都怪我！是我被那张寺人盯上，她才……”
崔侍人死的当晚，她被人为的挪到了崔侍人和李希的房中，而崔侍人却被张寺人杀死在了她屋里。这似乎怎么看都是崔侍人为保她不被张寺人侵害，激怒了那阉人，这才招致此祸。
余白青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真相，却见李希在一旁朝她摇了摇头，转而摸着余诃子的脑袋道：
“别无端地推测了，且不说你的猜测并无佐证，即便是真，那错的也是那居心叵测的张寺人，与你何干？狗改不了吃屎那是屎的错吗？那是狗的问题……”
话音未落她已经挨了余诃子两下。
“你说谁是屎！说谁是屎！”
安抚住余诃子的情绪，余下两人终于得以单独坐下来平复自身。
“倘若她知道真相与她所以为正好相反，姨母正是准备把她献给那阉人……”
李希却立时上前捂住她的嘴，低声道：
“她平生都不会知道！”
“那便让她一直认为姨母是个好人吗？”余白青犹豫。
李希闻言长叹一口气。
“白青，你就当是我自私，毕生都别叫她知道！
“崔侍人所为，究其根本是为我。就如同这次，她用小盒子笼络张寺人分明是想给我搏一个贵人面前露脸的机会。掖庭中每一日都有人消失，而你我的桌台上每日都有新的书册、兵械。这种事，不知她以往已做过多少，但只因获利是我，只因年幼孱弱，我装聋作哑至今，直到她把手伸到小盒子身上才醒悟！倘若小盒子知道，我、日后该如何面对她？”
“她那哪是为你？”余白青却驳道，“她如此上心培养你，还不是因为觉得你身上有能为她所用的东西？虽不知是什么，可你也难说不是她养肥了待宰的羔羊！”
“但她对小盒子而言，是母亲……”
余白青沉默。
李希揉了揉眉心，从十年前的回忆中醒过神来。
崔侍人的秘密，她和余白青已足足瞒了十年。这是她们和余诃子之间唯一的秘密。
李希不知道后来那几年中，崔侍人对余诃子是怀抱了怎样的期待，一举一动竟待她真的仿若亲女。
或许是余诃子天真年少时的孺慕曾真切地打动过她，或许是相比较之下，李希与余白青一个过于早慧，一个横冲直撞，只有余诃子符合她对少年女郎的想往。
总而言之，崔侍人营造出的幻象让余诃子切实地以为她拥有了母亲，因此一贯聪慧的人，面对崔侍人不时流露的异常，却比崔侍人的糊弄更快地骗过了自己。
崔侍人却显然比她清醒得多，到了献祭她时，丝毫也不曾犹豫。
李希后来回想，当年她十一岁的年纪，面目容貌应当已显露了徐美人的影子。如此，崔侍人急于与那寺人交易，应当正是为了将她推上殿前，以便指认她就是失踪多年的帝二女。
而她万般庆幸，她的身份终不是以崔侍人当初所谋划的代价公诸于世。
她心有余悸地起身，就着窗沿折回的些许月色披上外袍，推开连廊的窗门，夜风灌进来。
凉意让心口燥乱渐渐平复。
她的思绪也飘零了。
温无恪最初知晓他父亲罪有应得时，也是这般心情吗？她想。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亲手铲除其父生前残党时，是否也怀抱着她与白青手刃崔侍人时一般的心绪？
多年以后，他放下了吗？平静了吗？
她忽然很想同他说说话……
这一瞬的思绪叫她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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