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云州机场时，已是傍晚。
葛薇揉了揉太阳穴，商务舱的舒适座椅也没能缓解她连轴转工作带来的疲惫。
手机屏幕上，夏玲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这一条，字里行间透着她惯常的隐忍。
“妈，我已经到云州了，马上回家。”
葛薇拎着行李箱走在长廊里，打字回消息，瞥了一眼窗外。
下午两点左右，云州的白天也是雾蒙蒙的。
这座她长大的城市，总是以这样冷寂的面目出现在她的回忆里，她其实一直不喜欢回家，除了挂心夏玲，对这里没有什么眷恋。
出租车停在老小区门口时，葛薇愣了一下。
单元楼下张灯结彩，红毯从楼道口一直铺到小区广场，巨大的充气拱门上赫然写着“热烈庆祝薇婉美妆旗舰店开业”。她的照片被放大成一人多高，印在背景板上，笑容灿烂得刺眼——那是她去年为某国际品牌拍摄的广告硬照，如今却被PS上了不知名的瓶瓶罐罐。
“薇薇！”姐姐孙晓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的惊喜。她穿着崭新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得像是要去参加颁奖典礼，与记忆中那个朴素的小学老师判若两人。
“你可算回来了，妈说你今天到，我特意把剪彩时间推迟了等你！”
葛薇低头看了看自己——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风尘仆仆的模样与这浮夸的场面格格不入。姐姐的手已经亲热地挽了上来，指甲上镶着水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来来来，就等妹妹了！”
孙晓婉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台上走，“王总、李会长他们都等着呢！”
葛薇的目光扫过台下——所谓的“王总”“李会长”不过是些本地商人，此刻正举着手机对准她，更有夸张的上来就直接合影。
横幅上她的名字被放大到夸张的程度，旁边还印着“明星御用”的字样。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绑架。
“姐，不是说我妈病了？”
葛薇站定脚步，声音很轻，却让孙晓婉的笑容僵在脸上。
孙晓婉的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妈是有点不舒服，不过看到你回来肯定就好了，等会这边结束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她话音未落，葛薇就被推倒了台子上，手里塞了一支话筒。
这场面简直是把她架起来烤。
索性，葛薇也不是第一次应对这场面，她拿起话筒：“感谢各位来宾。”
清透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带着她在红毯上练就的完美微笑，“我今天主要是来参加我姐姐孩子的百日宴，没想到也赶上新店开张的日子，也恭喜她新店开业大吉。”
她特意加重了“我姐姐”三个字，“祝福婉婉美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掌声雷动中，孙晓婉的脸色变了又变。
葛薇将话筒塞回给呆若木鸡的司仪，根本没作停留，转身下台时瞥见姐夫郑鹏站在角落，脸上写满算计落空的恼怒，凉凉地笑了下。
拿过孙晓婉手里的包：“你不带我，我自己去找妈了，你们慢慢玩。”
“哎，薇薇。”孙晓婉扬着胜，勉强笑着送：“我跟你姐夫一会就过去啊。”
“你妈的面子也没那么大嘛，人家还给咱们甩脸子呢。”
郑鹏凑过来抱怨，孙晓婉连忙拉住他，以免话音传到别人耳朵里，低低的解释道：“咱们收了铺子已经很好了。再说薇薇现在是大明星，能来露个脸就不错了……”
“切，有什么可装的——”
葛薇来到福泉酒店大门口，看到夏玲发的微信里说“坐在里桌”，可她一进门就被七大姑八大姨围住，各种手机镜头对准她素颜的脸。
“薇薇真漂亮啊，现在可真是大明星了！”
“给三姨签个名呗，我家闺女可喜欢你了，天天对着电视跟你学呢！”
“挣着钱了吧闺女，听说你一部戏片酬八位数？真有钱啊。”
葛薇勉强维持着微笑，目光却穿过人群寻找夏玲，终于在最角落的圆桌旁，她看见夏玲正忙前忙后帮忙招待客人，穿了件青色的连衣裙，仍是优雅清瘦的模样，脸上却常年堆着亲厚老实的笑容。
“妈。”她挤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盘子：“你在这忙活什么？”
夏玲眼里闪过惊喜：“啊呀，你怎么来这了，快去前面坐着，妈一会就来！”
“你骗我回来就是为了给姐姐撑场面？”
“怎么能叫骗呢。”
葛薇随手把她手里油腻腻的盘子放在一边，拉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湿纸巾给她擦着手：“我给你的铺面和钱，是不是都给他们了？”
夏玲看这闺女满眼欢喜，帮她捋着耳边的头发，根本没听进去话。
嘴里叨念：“都一样的……我精力不好，给你姐姐能照看好……”
“她是我哪门子的姐，不过我上学时借住过几年，她连我什么时候毕业的都不知道。”
葛薇冷笑，“你指望她还给你分红？你再用花不完给小孙子买零食？”她想起上次视频时，夏玲说想出去旅游舍不得钱的样子，胸口像被钝器重击。
“你以前都是乖孩子。”
夏玲嗫嚅着，眼神闪躲，“怎么现在不懂事，人家孩子满月又新店开张，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扫兴的话……”
葛薇猛地站起身，她看着这个养育她长大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我不是给他们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是给你的。”
一顿饭吃的气氛怪异，葛薇全程没动几下筷子。
出了酒店门开车回家，又被夏玲拉着去孙晓婉的新房看看，说是两口子新买了套大平层，一梯一户，落地窗外能看到平江大桥。
新店才开张就已经换了大房子，显而易见钱从哪来的。
夏玲就是这样不计较，总觉得自己是嫁到别人家里的，被收留的，不拿出些东西补偿，总觉得心不安似的，葛薇知道这些，所以从来也不说什么。
可现在回家看到夏玲被当作佣人使唤的模样，忽然觉得没必要演下去了。
“薇薇，要不要去里面看看孩子。”
酒席散后，姐夫热络地引着她往包厢走，推开门，孙晓婉正靠在贵妃榻上，摘了帽子后露出苍白的脸色，额角还贴着退热贴，与方才酒桌上的八面玲珑判若两人。
“她小姨还没抱过呢。”
夏玲轻声说，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薇薇，你试试，她特别喜欢你。”
葛薇对小孩子有种莫名的心软，从前的龃龉都放下了，看着婴儿纯真的眼神，肉乎乎的小手手伸向自己，她下意识想后退，孙晓婉不由分说把孩子往葛薇怀里塞。
婴儿软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项链，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糯米般的乳牙。
葛薇下意识往后仰，生怕自己的耳坠刮到孩子。
姐夫郑鹏已经凑过来：“来来来，谢谢小姨的大红包，我们囡囡以后也要当大明星！”
厚厚一沓钞票塞进绣着金线的红布袋，孙晓婉嘴上说着“太破费了”，手指却飞快地将红包收进宝宝背带的口袋里。
她捏着孩子的手朝葛薇挥了挥，“去找姥姥玩吧，你小姨不差这点钱。”
葛薇求助的看着夏玲，不知道怀里的小孩怎么办？
夏玲却温和地放在她手上，指导她：“托住他的屁股，放在怀里，很好抱的，囡囡乖，一直不哭不闹，就喜欢漂亮姐姐。”
葛薇抱在怀里，浑身像被机械固定住，一下也不敢动。
和奶娃娃猝不及防对上视线，孩子在她怀里笑起来，露出粉嫩的牙床。她倒是不经意的嘴角上扬了一下，似乎也没那么抗拒了。
“薇薇，还挺喜欢小孩的嘛，早点结婚也生一个。”姐夫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
夏玲立刻用身子挡住葛薇，把话挡了回去：“她就是心疼孩子，你别嚷嚷有的没的那些。”说着从葛薇手里接过小孩，咿咿呀呀的哄走了，对她：“别生气啊薇薇，他们就是不知道跟你说什么——”
“没，我出去透气。”
洗手间里，葛薇用冷水拍打着发烫的眼眶，平复着呼吸，夏玲不放心，敲门进来，手里拿着温热的湿毛巾，拍着她的背：“好好地，怎么突然这样了？”
她擦干净了脸，看着镜中的自己。
转头对夏玲：“妈，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转转吗，我现在有时间，我带你去。”
“现在身体又不好，还逛什么，再说你姐姐的孩子还小，正需要人照顾呢，哪里走得开啊。”夏玲给她指着卧室床上正爬来爬去的小孩，笑眯眯的，“你看看，多招人喜欢，跟你小时候一样。”
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葛薇不想劝了。
她淡淡道：“跟我小时候不一样，我那时候没有人管。”
远处包厢里传来孩子的笑声和大人们的喧闹，而在这个角落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夏玲的嘴唇颤抖起来，手里攥着的湿毛巾滴着水，低声的：“你在埋怨我吗？妈妈也希望你也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你不要因为妈妈婚姻失败，就觉得……”
夏玲的话没说完，葛薇已经转过身。
“跟那个没关系。”
“之前你说要去北京当演员，妈也没拦着你，现在眼看起境况不好了，不如回来安定一下，找个喜欢的结婚生小孩，跟你姐姐一样，我一样替你们看孩子。”
葛薇无力的解释：“我不是在跟姐姐吃醋，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跟他们一起？妈，到底有什么是你想要而我不能给你的？什么？！”
夏玲拧干了毛巾，低着头麻木地擦拭桌面，口中呢喃：“薇薇你不懂，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可你安叔叔才能能陪我走完后半生的人。”她抬起头眼泪扑簌簌落下，显得无辜又可怜：“妈妈也希望你有自己的家，也有爱人的勇气……”
比起女儿她更相信一个陌生男人会陪自己走完后半生。
葛薇拿她这副样子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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