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未暮又醒了。
醒来时，祁未暮身在马车，躺在卿宸脚上。驾驶马车的必定还是后羿，只是现在是白天，想来九日已亡，他们再也不需要像猫头鹰那般昼伏夜出。
祁未暮睁眼后，没有立马坐起，而是看着卿宸不眨眼。
“既是醒了，何以不起？”卿宸说话时，眼皮子都懒得动一动，直视前方，没有垂眸看祁未暮。
祁未暮笑了笑，以一种轻松却又不失惊喜的语气说：“卿宸，好久不见。”
卿宸先是一愣，旋即看向祁未暮，眼底难掩惊讶之色。
祁未暮从他腿上坐直身子，背靠车壁，冲卿宸挑了挑眉，说：“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竟都不曾改变过。”
卿宸难得失态，回过神来，便问：“你所唤之卿宸为何人？”
“自然是霸占我大脑的系统卿宸。”祁未暮不假思索道，旋即便见卿宸眼神落寞，祁未暮又补充道：“还有阿丑啊！”
卿宸双眼似乎都在放光，定定看着祁未暮，半晌才问：“你都想起来了？”
“不然呢？等着你告诉我？我说卿宸，从前你便不肯以真容见我，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摘下面具？你我好歹相识数千载，我竟连看你长相的资格都没有？”
卿宸没有理会祁未暮的抱怨之言，只笑出了声。
一连数日的奔波，三人再次回到上竹村。马车入村时，村民看见驾车的后羿，皆是笑脸相迎。
后羿大概不太习惯这种恭维的场合，没有停车，一路带着卿祁二人回到了村尾茅草屋前。
“这一路多谢二位照拂，若非你们，这太阳不可顺利射下。”后羿道。
祁未暮笑道：“你就别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理应相互帮助。”
后羿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多客套。对了，你先前所说拯救你家乡之事，何时能做？”
祁未暮掏出虚无令，递给后羿，道：“烦请妥善保管这道令牌，将来有一日，我便会以此令召唤你，接你到我的家乡。”
后羿接过虚无令，拍了拍胸脯，道：“你且放心，人在令在，人亡令依旧在。”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后羿便趁着太阳尚未落山回家去了。
再次踏入卿宸的这间茅草屋，祁未暮的心境与初来时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他尚且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全然揭晓答案。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能让他印象深刻的朋友屈指可数，卿宸本应是其中一个，可偏偏他沉睡了几个月，再醒来时，卿宸不见了，而他也失去了记忆。
祁未暮尚且记得，初见卿宸时，他对迎面冲来的马车毫无避让之意。祁未暮为此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卿宸扑倒在地，救下了他。
“你找死吗？”那时祁未暮趴在卿宸身上怒声问道。
卿宸戴着面具，祁未暮看不见他的神色，只从他的语气和行为中看得出此人不好相与。
“多管闲事。”卿宸一把推开祁未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声说道。
祁未暮爬起身时，卿宸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祁未暮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便阔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卿宸，质问道：“我说这位公子，我好心救你，你怎说出这种话？”
卿宸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不说话，摆脱他又要走。
祁未暮是真生气了，便一路跟着卿宸，想要问他讨个说法。卿宸大抵也没想到祁未暮这么能跟，到最后不胜其烦，终是问他：“你到底意欲何为？”
“两件事。”祁未暮伸出两根手指说道，“第一，你得对我道谢加道歉，第二，我要盯着你，以防你再自寻短见。”
“自寻短见？”卿宸轻哼了一声，暂且称之为冷笑，“我何时说过我要自寻短见？”
“你见马车撞来不躲，不是自寻短见是什么？”祁未暮显得理直气壮。
“区区马车，又怎会将我撞到？”
“所以你真的没有自寻短见？”祁未暮有些差异。
“你跟了我这么久，何时见我有过寻死之行为？”卿宸反问。
祁未暮似是认真地回想了一番，旋即松了口气，说：“不想死就好，生命可贵，千万不要想不开，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过去的，只要人活着，便一切都有可能，你说……”
“啰嗦。”卿宸说罢，已然走远。
卿宸无处可去，祁未暮见他可怜，便热情地邀请他回了上竹村，将祁未暮家旁边空置的一间茅草屋当做了落脚点。
此后二人在一来一往中便熟识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在祁未暮的不断骚扰之下，卿宸被迫与这个似乎总是无忧无虑的人相识了。
卿宸以为，在他觉得人世了然无趣时，祁未暮的出现算是一抹耀眼的色彩。殊不知于祁未暮而言，卿宸也是他在漫长岁月当中的救赎。
祁未暮永生不死，正因如此，他没有朋友，无人交心，一直以来过得孤独迷惘。
曾有一段时间，祁未暮尝试过无数种可以让人死去的方式，诸如饮鸩、跳崖，但这些都不足以夺去他的生命。
卿宸虽冷，不爱说话，祁未暮却在一次次对他的骚扰中找到慰藉。他热衷于看卿宸发怒的样子，也喜欢偶尔与他在竹林博弈。从此日子变得不再无趣，变得更有盼头，变得不再度日如年。
祁未暮虽不了解卿宸身份，也不曾与他坦白自己不死的秘密，但在祁未暮心里，早已偷偷将卿宸划归知己范畴。便是那种无需多言，只要一个眼神便足矣的关系。
只是造化弄人，卿宸那时候坚持不下去了。而当祁未暮睡醒后，又把卿宸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两人坐在院中，手捧一杯清茶，望着西边落日，感受当下宁静。
卿宸盯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说：“其实那时候我是真的认为活着毫无意义，所以才会来到人间。”
“所以你那时候是真的想寻死？”
“算不上寻死，只是想以凡人的身份活几日。十日凌空之前，我自知凡人之身大限将至，无法护你，便施法让你陷入沉睡，不承想你醒来竟将我直接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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