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知不觉变得安宁,早上他们各自去上学,傍晚回来,一起在书房温书。
学期末,陆诏年考试终于及格了,陆老爷高兴,破例带她这个女儿家赴一年一度的“团年会”。
对袍哥来说,一年中有几个重要日子,农历正月的开香堂、五月十三日单刀会、七月十五中元节,或腊月下旬的团年会。
陆老爷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大摆筵席,会馆的同袍弟兄皆在席上,大家吃酒、划拳,好不热闹。
陆诏年是闺阁小姐,鲜少见到这些人,看见他们和她母亲敬酒,母亲不同于在家中的气魄,她感到惊异而有趣。
次日在家写功课,陆诏年向没能去吃席的陆闻恺显摆。陆闻恺却是一幅不以为意的模样,令人生气。陆诏年撇了毛笔,溅起墨水,染了陆闻恺的袖口。
“老爷常说,凡事要有平衡,你宜动,更要宜静才是。”陆闻恺道。
陆诏年皱眉头:“你今天话很多!”
陆闻恺笑了:“怎么你好奇堂会那些事?”
“很神秘哎!你不好奇吗?”
“在老家,见得多了。”
“是吗?”陆诏年眨巴眼睛,将信将疑,“难不成你身生父亲是江湖中人?”
“哪有什么江湖。”陆闻恺搁了笔,“过来,你要是把今天的字写好了,过两天我就带你去看个稀奇的。”
“当真?”
“当真。”
陆闻恺显然见惯这些场面,同大哥一样。可惜陆诏年对此毫无察觉,无从琢磨,彼时她满心想着江湖奇事,耐下性子习字,等着正月间陆闻恺带她去看袍哥拜堂会的场面。
陆闻恺向来留心家中大小事体。为了让他母亲免受夫人苛责,在公馆里日子过得好些,不惜讨好夫人与陆诏年。
最近有封朱漆的放在书房,一直没人拆。陆闻恺估计,应该是请陆霄逸去参加开山拜堂会的请帖。
各行有各行的行话,四川袍哥作为哥老会组织,也有秘密隐语。他们称开山立堂为“作闲事”,举行仪式事先要遍请当地的舵把子参加,陆霄逸就是川东颇有名望的“舵把子”。
陆诏年知道父亲有名望,人们都称其“大爷”,可不清楚父亲成日出去,都交际什么。她担心那只是陆闻恺诓她的话,常常催问他。
那天傍晚,陆闻恺故意惹恼陆诏年。陆诏年气得声称再也不学了,摔了笔墨回房间。奶娘着急来哄,又绿战战兢兢地将人挡在门外。奶娘去请夫人,夫人见惯不见说,随她去,她睡一觉就好了。
又绿向房里的陆诏年报信,陆诏年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摸到小洋楼。
一道人影从楼里闪出来,拉起她就往院墙跑。
此人正是陆闻恺。
今晚厨房菜色清简,他就知道陆霄逸不回来了,黄历上又说今天是吉日,估摸着就是去参加拜堂会的日子。于是他设计了这么一出戏,带陆诏年翻墙出去。
他们先赶到会馆,见陆霄逸的轿子还等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应该赶上了。”
开山立堂是件严肃的事情,即是某位袍哥弟兄自立门户,开辟堂口。仪式多在晚间的偏远深山中举行,当晚有各路巡风巡逻,以防外人或密探混入。
陆诏年后来忆起也觉得神奇,不知陆闻恺怎么办到的,不仅找到船家送他们过江,一路跟着父亲上山,竟一点没被察觉。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灰头土脸。躲在角落,瞥远处那盛大的光彩。
山林破庙张灯结彩作会堂,正中安置龙头宝座,神案两侧,星八字形摆放交椅,等待本堂大爷及行二、三、五的爷。四是死,七是劫,袍哥不设四七。
陆霄逸到的时候,两边人对暗语,而后以礼相迎。陆诏年瞪大眼睛,一出声就被陆闻恺捂住了嘴巴。
陆诏年支吾不清,陆闻恺却听明白了,耳语道:“对暗号懂不懂?……你别出声,我慢慢跟你解释。”
陆诏年点了点头,陆闻恺便稍微松了手。
待到吉时,人也到齐了。红旗管事点燃了忠义堂神台上的大红蜡烛,烛火照亮“大义参天”关二爷画像。
红旗管事站在香堂正中,念念有词。言毕,他退至神台侧面,高呼迎圣接驾。哗啦啦一众人皆起身而立,朝关二爷画像。
“天空彩云飘,圣人下天朝,弟子来接驾,恭请坐中堂!”
霎时炮火轰天。
陆诏年捂住耳朵,仍不舍得挪开目光。只见会堂里的人依序跪拜,而后红旗管事再唱口令,请大爷上座,宾客上座。
“蓝旗闲五、巡风附六,两厢落座,凤尾幺哥,辕门待候,有位者得位,无位者站立叙话。安位已毕,请龙头大爷升座主盟!”
陆闻恺护着陆诏年不掉下山崖去,低声告诉她,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陆诏年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场面肃穆中透着传奇色彩。
“天下袍爵是家,汉留大义总堪夸;结成异姓同胞日,香堂盛开棠棣花!”
弟兄们歃血、赞酒、宰牲,将鸡血滴人酒盅。大爷带头端杯,路在关帝像前发誓,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陆闻恺估摸着差不多了,带着陆诏年下山。
陆诏年见了血,怕兮兮地说:“我第一次见人发毒誓……”
陆闻恺这时还不知道,陆诏年其实胆子小,当晚回去就做噩梦。之后和母亲一起去了寺庙敬香,才安下心来。
*
正月间,兄妹二人因着“开山立堂”的秘密,不再剑拔弩张,可要说亲近,表面上也瞧不大出来。
只不过,新学期开始前,陆诏年在早餐桌上主动提起,希望长工阿叔也接送小哥哥上学,这样他便不会再因为下雨而进医院了。
见陆诏年为他人着想,陆老爷很高兴,当即答应了。
夫人淡淡道:“闻恺上学时间比小年的早,还不是同一个方向,怎么送的过来?”
姨太太忙道:“小姐的心意我们领了,闻恺习惯了一个人上学,往后还是照旧罢。”
陆诏年皱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我可以和他一起!他的学校也不远,过几条马路就到了,从那儿到我的学校,不能说完全不顺路,反正往后我也要念中学,就当熟悉下了!“
大人们笑起来,夫人道:“你要念中学?你有这个信心能考学嘛?”
“母亲!怎么你不信任女儿呢,你看我上一学期,每天辛苦做功课,你们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岂有我不成功的道理?”
夫人笑着摇头:“罢了,反正你爹开口了,这件事,就应了你罢。”
无论陆闻恺愿不愿意,为了陆诏年的意愿,新的学期他们开始一起上学、放学。
一开始陆诏年还较劲,绝不在陆闻恺面前露怯,日子久了,有时陆诏年走累了,还是让长工背她。两道影子,映在石板长街长,印在泥土地里。
有天早上,又绿给陆诏年梳头,天真地问:“小姐,你是不是和二少爷在较劲?”
“为什么?”陆诏年还没摸清楚自己善变的心。
“不然的话,小姐是和二少爷交好了吧。你们变亲了,老爷都常常笑了呢。”
“父亲本来对我也常常笑的,难道你家里不是吗?”陆诏年一口气说话,言毕才觉食言。
通过镜子看到讷讷的又绿,陆诏年小声道:“抱歉……”
又绿摇了摇头,帮陆诏年绾了两个漂亮的髻:“这样好吗?”
陆诏年晃荡着发髻,去上学了。
陆诏年和陆闻恺的通学路有时沉默,有时讲一路,讲着讲着就吵起来,大多时候只有陆诏年一个人生气,陆闻恺是不敢吵她的,尤其当着长工的面。长工是夫人的心腹,如果长工把事情稍稍夸张地告诉夫人,他母亲又会遭到责难。
他母亲的确是陆霄逸的外室,这两年还有了“姨太太”的名分。在地方,姨太太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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