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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小说:

冥顽

作者:

尤四姐

分类:

穿越架空

罗诘应了声是,看太师悠着步子,走出了议事堂。

九章府,在前虞年间是陪都行辕,建得十分雄伟壮观。翘角飞檐峥嵘,大大小小的灯楼对应天上紫微垣的星宿数量,人在复道穿行,就像行走在天河一样。

可惜没心思欣赏什么夜景,罗诘命两名护卫把偃人搬进密室,边走边问:“与真人有什么差别?”

护卫道:“手脚冰凉,分量倒和真人无异。”

罗诘有些纳罕,“凉的么?刚倒下那阵子分明是暖和的。这偃师到底有多大的神通,能把假人做成十分像。”

“肯定灌了热水。”护卫把人搬上床,照着自己的推测分析了一番,“关节处都有机簧,只要动起来,就能保水温常热。”

罗诘一哂,“你倒不如说机簧里有小灶,人活动,小灶就生火。”边说边谨慎地打量,喃喃自语着,“这些偃人做得天衣无缝,以后要分辨真假,怕是只有掀衣襟看胸口了……”

但毕竟这伪人是照着太师的样子制作的,直勾勾盯着看似乎也是一种冒犯。便取来布帘从头到脚盖起来,嘱咐护卫不许向外宣扬,等一切安顿好,方乘着夜色离开九章府。

城中护军搜查了一整夜,没有任何新发现,闹出的动静却不小。三更天时巷道里还有急来急去的脚步声,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一切反倒回归寻常了。过完了节要善后,耽误的工期要补上,东西市要照常开放,只有昨天亲眼目睹过变故的人,才能感觉到余波荡漾。

中侯安排留守的两名武侯,此时正撑腰站在陆宅大门前。昨晚天寒地冻,冷得够呛,今早太阳升起来,人浸泡在晨光里,终于感觉脚趾和手指都活过来了。

说起活过来,这陆宅晚上真是过分安静啊。没有人行走,也没有说话的声音,什么洗漱倒水、砍柴做饭,统统没有,要不是见过一大家人齐齐站在院子里的场景,简直要怀疑这宅子是不是个空宅,

高个子的武侯回头张望,试图从门缝里窥见些什么,嘴里嘀咕着:“真是不知礼,明知我们在外面,也不送些热水点心慰劳。”

矮个子背靠砖墙闭着眼,讥嘲他想得美,“人家可姓陆,就凭家主的脾气,没拿冷水泼咱们,已经很不错了。”

话说完,总算听见门内有人活动起来。就像商市的大门掐着时辰打开,挡在外面的巨贾小贩蜂拥入城,这时的陆宅才是鲜活的,像个柴米油盐的鼎食之家。

高个子充满期待,等里面的人醒悟,送口热食出来,矮个子却已经发现了巷口驶来的华辇。慌忙拿手肘顶顶同伴,一人上前迎接,一人回身敲开了陆宅的大门。

大门洞开,可情景出人意料,只有陆空山一个人,不卑不亢站在院子正中央。

车辇上下来的人迈进门槛,只消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偃人。即便五官身形长得一模一样,假的就是假的,无非是偃师的另一个炫技之作,放在这里图个热闹好看。

不过这偃人调理得还不错,至少懂得拱手引路。

陆悯提袍上台阶,身后的随从在阶前止住了步子。他独自跟着偃人走进深处,宅邸内别有洞天,前后两厅相连,挑高的屋顶下悬挂几重乌木隔断,落花流水式样的挡板顶天立地竖在两侧,日光透过窗棂,地面的水磨砖完整地倒映出了窗牖的形状。

只是走了一程,并未见到偃师的身影。前面四五丈远的地方摆放着一张荷花藕节方桌,他便不再往前了,驻足道:“费尽心机想见我,人来了,又为何避而不见?”

雕花挡板后,终于缓缓浮现出一个身影,轮廓模糊分不清男女,用低矮的嗓音揶揄:“都说想见太师一面不容易,如今看来,传闻不实。”

陆悯有雅量,也有耐心,并不因这一两句话动怒,退身在一张圈椅里坐了下来,“偃师的见面礼,我收下了,确实巧夺天工,想必废了不少工夫。”

偃师的语调没有起伏,“雕虫小技罢了,蒙太师不弃。要说工夫,敬献太师的东西,值得花两三个月打磨。”

“可惜只说了两句话,就倒地不起了。”他很有些遗憾。

“两句话邀得太师大驾光临,足够了。”

也算开门见山,既然来见这一面,总得弄清对方的目的。陆悯问,“偃师所求是什么?昨日安伞节,满城人心惶惶,偃师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挡板后的人态度很诚恳,“这是我的私心,行走江湖的无名小卒,想引大人物的注意,想在这世道闯出一点名堂,还望太师见谅。至于昨日的偃人,是我的投名状,代我向太师表决心。太师位高权重,却有燃眉之急,这燃眉之急除了我,无人能解,只是不知道,太师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偃师嘴上说着,视线穿透薄薄的挡板,清晰落在圈椅里坐着的人身上。

这位当朝太师,实在是个内心强大的体面人,即便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你也休想从他脸上发现半点病容和颓态。他的身板笔直,举手投足矜贵又清高,他有超出常人的定力和忍耐力,哪怕说起这等关乎生死的大事,无论他多动容,也绝不会失态,更不会向你展露他的渴求。

但偃师有信心,这红尘中没有真正超脱物外的凡人,他不松口,是因为还没放下他的骄傲。这时候缺一剂猛药推波助澜,便好心地提醒:“太师,你的时间不多了。”

椅中人神色如常,语调里带着几分试探,淡声道:“偃师这话,从何说起啊?”

不承认也没关系,揭开伤疤,露出血肉来就好。

偃师慢悠悠道:“你每日,都在忍受十倍于凌迟的痛,每当夜深人静时,你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身上的骨头一分分一寸寸被捣烂,瘘管里吐出的碎骨让你触目惊心。你已经逐渐控制不了手脚,吸进的气也撑不起胸膛,你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粉身碎骨而亡了。于是你遍寻名医,但收效甚微,不是那些人医术不精,而是医者只能治病,治不了命──你其实没病,是中了一种名叫‘笛骨’的毒。”

就像算师破解天命,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无力遮掩时,也只有听天由命吧。

偃师模糊的剪影,慢慢附着在了挡板上,“这种毒没有解药,初时不痛不痒,十年毒发便迅速恶化,太师能撑到今天,实属不易。但天长日久,全身的骨骼终会长满孔洞,甚至不需要施加外力,一阵风就能吹垮你。年少成名的燕朝帝师,难道甘于这样凄惨地死去么?你有凌云壮志,很多理想没有实现,很多政事等着你去处理,不该被这残破的身躯拖累。莫如舍弃无用的皮囊,换个崭新的从头开始,你会发现风很轻柔,雨打在身上不疼,枕头垫高些脖子断不了,第二天醒来不必苦苦挣扎,即刻就能站起身……种种种种,尽是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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