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蛋状的车压进雪层，碾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不断往前滑行，向她靠近。
“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蛋壳前方的屏幕逐渐透明。
宋翡从中看见他异邦人雕塑般的脸，眉睫乌浓，高鼻梁和红褐色的深邃瞳孔，身子微驼，到不显得那么死板。
宋翡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些什么，没有理他，自顾自拍了拍车上的积雪，掉头就打算离开。
“宋翡。”
宋翡愣神。
“我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只是受人之托来接你。”
宋翡回头：“你说谁。”
“林子杨。”
宋翡把车丢到一边，手掌悬空放在外壳一边，识别成功的声音响起，蓝色晶格状屏幕消散，她坐到后排，眯上眼睛。
“听说你捣毁了联邦最大的精神病院？”
悬浮车运作，悬空而升，失重感席卷她全身，她一时不知怎么说，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重新回潮。
“不算，”宋翡轻吐一口气，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联邦向来会做这些事。”
“精神控制有很多办法，比如说抹杀社会性，摧毁道德底线，把人驯化成他应有的样子。”
“别介意那些。”
“如果他们诊断你有和寻常人不同的症状，那一定不是你的错，而是社会的错。”
宋翡轻轻“嗯”了声，面带倦容：“路上看到失控的机器人，请你帮忙绞杀。”
“我会的，很乐意为美丽的小姐效劳。”
他随手控制了几个开关，整个舱内都在嗡嗡震动，而炮出膛的后坐力震得宋翡无法休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请您喝一杯‘世界之夜’呢。”
“安静。”宋翡打断他的话。
宋翡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大脑也难得清醒。
如今还有些疑点。
叶嘉川为什么和她装作不相识，明明那款哈雷，是为她准备的不是吗。
他又为什么偏偏把自己安置给了妈妈。
宋翡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被伟大母爱责任感盖过的那一名氏究竟是什么。
克里斯汀·亚诺。
她如此爱她，跨越时空。
可是她到底为什么服用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禁药呢。
到底……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宋翡皱着眉头，无意识呢喃道。
“妈妈。”
前方男人轻轻摇着头，笑意自然而然地挂在嘴角。
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宋翡倒是在这一声后完全清醒过来。
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对妈妈这个身份的在意程度，反而盖过了妈妈本身，她对妈妈这个词的关切，甚于她本身的名氏。
所以，克里斯汀·亚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宋翡真正了解过她吗，真正知道她的内心，她的家庭，她事无巨细的一切吗。
没有，她只有索取。
为什么娜拉一定要出走。
宋翡眼里泛起泪光。
原来她也是杀死妈妈的刽子手之一。
舱内不断向外开枪的震感越来越明显，宋翡趁着中间一道缝隙钻进去，直接夺去上面的控制仪。
男人嘴上“咦”了一声，默默给她让位。
宋翡看向屏幕铺开的地况，倒是没问他为什么有改造的军用悬浮车，对准了伏在人上的机器人开枪。
宋翡：“你倒是体贴，知道换弹道。”
“总不能伤到人吧。”男人耸耸肩。
“我问你，那你知道联邦为什么还不作为吗。”他好整以暇开口。
宋翡顿住了，这次倒不像清除劣等基因那样简单。
男人看着她深思的样子，笑出声：“当然是因为当下局势也并非他们所能控制。”
“什么意思，”宋翡一点点压直唇线，倏地想到一个难以预料的原因，“难道是Golem？”
“是的。联邦没和谈成功。”
他翘起腿，交叠在控制台上头。
“如果要解决这一战况，显然需要Alpeh这种级别的超弦计算机插手，他们犹豫的是，他们摸不透Aleph的行为动机。”
“可Aleph能和Golem直接进行交流，唤醒Aleph是否会让结果更糟，这赌不起，他们依旧会针对巴别塔。”
“还有一个原因……你猜猜看。”
宋翡开口：“他们无力掌握Golem的消息会引发民怨。”
宋翡看向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Golem很早就开始动手了……”
“是的，小姐，也许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科林。”
宋翡睨了一眼，对他的自来熟表示不信任。
科林歪头，眼里依旧含着笑意：“你难道不好奇我的姓吗？”
“什——”
“克里斯汀·科林。”
宋翡瞪大眼睛，差点从控制台上滑下来。
科林耸耸肩：“虽然我们没血缘关系，既然你是亚诺的女儿，应该也和我有点关系。”
宋翡看着他年轻的面庞，彻底无语起来。
“你不信我也正常，我们都是被布鲁诺先生收养的。”
“不过布鲁诺先生更为偏爱他的小女儿塔西罢了。”
“你可以叫我哥哥。”
宋翡彻底无语，论辈分而言他应该是她舅舅才对，可是未来世界哪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呢。
话一落下，眼前的图景也愈发熟悉。
科林笑：“到了。”
“我不跟下去了，那五人还在底下等你。”
宋翡的掌心贴在屏障上，静静等待它识别的过程。
“留个心眼。”
宋翡刚迈出半步，下意识回头，撞见他看向她漏出义肢的黝黑眸子。
应着她视线，科林脸上的深沉一下换上温柔笑意。
她低头看着见不到底的高空，自知大意，取下舱旁的降落伞，熟练穿上后，直直下坠。
背上伞撑起，耳边风呼啸不定。
她在下坠时，拥抱了整个世界。
如同羽毛般悄然落地。
又如同天边的一块陨石直砸地面。
她先看到的是星罗棋布的渺小建筑，密密麻麻，紫黑色的钢铁直矗云霄，覆着苍茫一片的白色，各式各样的悬浮车沿着特定路线运行，网般自上而下包裹。
她继续往下，风刺得她近乎睁不开眼睛，眼泪像滚珠滴落。
视野缓慢从她身边流过。
一切都在她眼前生成。
在这个时候，她仿佛感受到自己并不是游离于这个世界的局外人，而是与其同为一体，生死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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