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从哪里来。”申远奕把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房间。
宋翡左顾右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休息室，如今却成为她的审讯台。
申远奕审视的目光就像密密麻麻的尖刺，从四面八方挤压她的躯体。
她从未被眼前人如此对待过，莫名生起一种无措的委屈感：“表哥。”
“表哥？”他笑了一声，“不是随便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女鬼，都能和我攀亲戚。”
宋翡沉默片刻，盯着他的眉眼，开口道：“表哥，如果世界的真相，残酷到难以令人接受，你会如何。”
申远奕骨节分明的手敲着桌子，思虑着什么：“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被蒙蔽地活着。”
宋翡声音轻柔：“你所处的世界，是由未来智脑模拟而出的粒子世界，每个人受特定的人生脚本运行，而你们，是关于一个，低俗小说的角色。”
申远奕呆愣片刻：“你是说我是假的，我的世界也是假的？”
“是。”
“果然还是缸中之脑吗。”申远奕呢喃起来。
“那又怎么样，”他扬起一个肆意的笑容，好像所有的重担都从他身上脱落，“我所处即真实，我所见即真实。”
“我是我世界的主宰，我存在，即真实。”
＊
是什么把自己和宋翡的命运交织。
他时而想，也许是一切浪漫的相遇，也许是清晨阳光下，起舞的彼此，也许是那次见面时，她漂亮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的影子，他的眉心正中名为爱的丘比特箭。
他在她身上，哭出了命运捉弄的泪痕，徒劳的兴败，自我折磨，和每一个孤独的瞬息，两个彼此靠近又所离甚远的影子。
海鸥穿行，清脆的声音伴着一朵一朵卷着的浪花，一同拍打着船沿。
叶嘉川独自坐在甲板上，吹着风，风里席卷着独特的盐味气息，像是吸饱泪水和忧愁的梦。
一团喧哗里，人潮涌动，那个被打捞起来的少女，被人群簇拥到中央，各种噪音踩着夹板，挤进他的耳朵里。
他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微微别过头，风吹起他的刘海，挡住一只眼，挡住他所有的神情。
他知道她没事，在这之前的十分钟，这个女生就晃晃悠悠地爬上栏杆，坐在那很久，却久违地和唯一在场的他说起了话。
“你叫什么名字。”
叶嘉川没有说话。
“没有名字吗？那可真特别。”她自顾自继续说了起来。
“你会喜欢我吗，”尾音未落，她低头否认自己的话，“问这些似乎没什么意义，我知道，你们最后都会喜欢我。”
她扬起脚，像是美人鱼舞动尾巴，跳跃而出，落到海底，溅起泡沫状的水花。
随后，时间就渐渐拉长，到这一刻。
她死不了的，这是她第1001次的尝试。
叶嘉川如此想着，双手交叠放在后脖，躺下去，望着一尘不染的天空。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确定了他要负责清除的内容——那个女孩，毫无出路地不断盘旋，疯狂、孤独地找寻着她所执着的真相。
“她……她没有呼吸了！”有个戴着蓝色遮阳帽的大哥吼着嗓子，四处唤起来，“有没有哪个人可以——”
他的视线落到远方的叶嘉川身上，不爽地皱起眉头，指着他说：“你干嘛呢你，小伙子，赶紧来搭把手。”
叶嘉川脸色未变，单手撑起身，一步步往人群里走去。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死后，时间线会自动向前调整到她死亡前。
届时不过是她的第1002次死亡，再次重启她那被缠绕在死亡的绝望追逐中。
他的观察报告里，依旧没有得出她的行为动机，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他凑近，女孩的睫毛沾着水珠，在阳光铺满的白昼下，闪着微弱的光芒，叶嘉川出神，望着那滴饱满的水珠，颤颤巍巍地在上头滚动，随后碎成一地。
叶嘉川在人群里游走，拨开堆积如山的人群，在她旁边，蹲下身子，一只手伸到她脖颈那块的脉搏。
救不回来了，他冷静地判断道。
静等时间回流吧。
他收回手，像是实验人员刚确认完小鼠的生命状况，准备离开。
蓝色遮阳帽的大哥皱着眉头，挺着啤酒肚，大喊着：“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啊。”
旁边一个热心的老奶奶，操着叶嘉川听不懂的话：“是啊，我刚刚看你一直在这。”
叶嘉川顿下步子，认真地分辨他们的意图，这似乎都不会出现在未来人类口中，他一时无从解码。
“是需要我做什么。”叶嘉川压直了语调，变成了有些奇怪的陈述句，眼神穿过点点头，重新走回去。
“人工呼吸会吗。”
“不会。”叶嘉川老老实实摇头，说实话，他还没听过这种说法，他摆正宋翡的头，看向她殷红的嘴唇。
听着名字像是某种生命的共享。
他低下头，贴上她的唇。
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所有的时间都静止了，那些拥挤的喧嚣都失了言语。
他眼里只有琥珀色眼眸，像是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珠一般，晶莹剔透。
她何时睁开的眼睛，叶嘉川不知道，也默许了她这点孩子般的小把戏。
他蜻蜓点水的吻刚想离开，宋翡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猛然下压。
叶嘉川内心的大坝，碎了几道裂缝，河流缓缓从中流出。
周围的景色飞速逝去，集结的人群熙熙攘攘散开，日夜划破天际，揉成一团皱巴巴的迷雾，像是打翻的颜料。
他们在时间里穿行。
两个平行的，毫无干系的命运序列，因一个吻，联系到一起。
他听到了她的心声，嫩芽抽枝。
“带我走。”
叶嘉川默然，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难以想象到的骇世惊俗的举动。
把属于粒子世界里的人，带到源世界。
让一切都终结在1001。
“我担保你的下一次死亡。”
宋翡的发丝轻柔地绕到他的指尖。
……
叶嘉川独自走向沙之书，上面嵌着的小型圆环的光依旧暗淡，他伸手去抚摸，温柔，洁净的，微弱的光，亲和地将他的手笼罩。
他需要翻阅其中一页，他需要知道，他迫切地需要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为什么他是他自己，为什么他不可以是个普通人，为什么他一出生就被如此繁重的命运席卷。
什么是使命，父亲死前跟他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他不爱真理，不爱一切金科玉律。
他取走血泊里的那枚芯片，那枚决定阿莱夫生死存亡的自毁程序，和大火一起，把曾经的自己埋葬。
沙之书上渐渐显现出字。
“送回古纪元2079年。”
这隐隐和他当初只身前往粒子世界的理由重合：“前往古纪元2079年。”
一切都在命运的预料之中，人在莫比乌斯之环上，就像匍匐扭动的蛆虫。
沙之书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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