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不算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肖隐听到门外有很多人在说话。
一开始,他们心平气和,到后面不知道怎么起了争执,声音沿着走廊的灯光透过木门的缝隙渗进来,缠绕上他眼前的滴液管。
滴答、滴答、滴答。
一道浑浊女声响起:“他背后的那尊大神,你们哪个惹得起?”
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林平再次开口:“老肖这趟的事体就是给你们有些人一个教训。我先表态,就连里头这个,我都要捧着,将来只求个善终。”
人群又变得喧闹,有个年轻的男声冲破嘈杂:“平姨,老肖这趟是意外。”
有人忙不迭打断:“可别胡说了,老肖去年刚算过,能活到八十八呢!”
一连串带着惊恐与畏惧的:
“是啊!”
“就是!”
“咋办,这咋办?”
“不是说有个男的被叫去问话了吗?没透露点儿啥出来?”
“都说那男的是老赵那头找去的,故意的吧?”
“谁知道呢?反正...”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肖隐怎么办?”
“对啊平姨,老肖这些年,不知道藏了多少...”
“就是,我们...”
林平压下他们的喧嚷:“我先进去。”
门被打开,肖隐隔着微开的眼缝看到门框里出现一个曾经见过数次的身影。
他印象中,林平不经常出面,也很少表态,大多数时候都只意味不明地看着众人争得面红耳赤。
但只要她一发话,几乎没人敢不听她的。因为他们都说,她的相面术,从未出过差错。
这一点今天再一次被证实。
不久前他曾听到林平劝过肖君原:“见好就收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做太过了老天就看到了,到时候哪个都救不了你。”
肖君原一意孤行,林平离开前深深地看了肖隐一眼,长叹而去。
现在,她坐在病床边,没有开灯,隔着床头一闪一闪的呼叫铃放射出的红光看着他。
“肖隐,平奶奶晓得你听得到。”又是一声长叹,“平奶奶给你指两条路,一条路是我现在带你出医院,给你一笔钱,你自己去寻出路。第二条路,是你跟着肖家人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体,奶奶不说你心里也晓得。你自己选。”
听上去好像第一条才是最好的出路,第二条只怕是九死一生。
“老肖是让你去寻一个人,你没寻到,对哇?”林平没有去看他,也没有等他的回应。
她苦笑一声:“等有一天,等祂念出你的名字,你会记起来你是谁的。”
“老肖...胆子太大了。”
“胆子...太大了...”林平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语。
肖隐还是没说话,他看着她起身,一步步向病房门走去。打开门,她回头望他一眼:“是我老眼昏花造的孽,该我还债了。”
门重新闭合,他听到外面喧闹声响起:“平姨!你这是干什么?”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快给肖家打电话吧,这烫手山芋别丢给咱啊!”
“扶平姨起来,都六十多的人了哪儿能这么跪着啊!”
“怎么办?要不咱还是...”
“到底发生啥了啊平姨?”
“老肖到底干嘛了?”
肖隐只知道肖君原对他做过什么。
那晚他把他从血泊中拽起拖至水管边,用手铐拷住后又猛踹他胸口几脚:“你继续倔吧,人都已经送上门来了。等我带回来,看看撬不撬得开你的嘴。”
林平没有在医院耽搁太久,门外的那一大帮子人涌入病房,用肖隐过去从未听到过的殷勤口吻一声声叫着“隐小哥”,他这才能确信,肖君原真的死了。
死讯被刊登上报纸,他们递到他面前时还有股油墨味,肖隐微微睁眼,密密麻麻的小字争先恐后挤入他的眼帘。那上头的许多字,他都不认识。
那一日的报纸,这里许多人都买了一份。
有的人藏在家里以作警示,有的人随手丢弃,也有人将它撕得粉碎。
这许多份当中的一份,自这间湖南小镇上的医院几经转手,在十八年后,焚毁于福州的一个闷热夏夜。
报纸灰烬里最后一丝火光为风岐点燃夹在指尖的烟,她深深吸了一口,又是一口。
不到半根,脑袋变得昏沉迟滞。
醉烟了。
时隔数月复吸,醉烟很正常。
将剩下半根摁进烟灰缸,又把烟灰缸清理完冲洗干净,她洗了把脸走出洗手间,放任眩晕继续蔓延。
跌跌撞撞爬上床,裹着被子转过一圈,她渐渐沉入梦乡。
大抵是因为一个小时前听说了张至孝的死讯,风岐今晚的梦,就是从他开始的。
尽管去年见过了他那张因为上了年纪而浮肿变形的脸,梦里的他还是十八年前的模样。
“嶷嶷,小孩子要自己走路的,走多了才长得高。”
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张叔叔。”
她跟着他走过节节山道,可能真的是小孩子精力好,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倒是把张至孝给累得够呛。
“嶷嶷,等等...走慢点儿。”
“好,我到前面平台上等你,张叔叔。”和大人说话要讲礼貌,张叔叔经常和她玩,给她买糖,有时候私底下还会让她叫爸爸。
“以后妈妈问你我是谁,你就说我是爸爸。”
这导致她在以后的很多年里,真以为自己该有个亲爹。
倚在平台栏杆上吹风,直视前方,她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小孩,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要做个大家闺秀,要规矩,要懂事,要听话。
迎面走来了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人,布满褐斑的手紧紧抓着一只有些粗糙的小手,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是她听不懂。
好像是北方人,她想。
因为妈妈带她去过北方,有些北方人说话是这样的。
要多听、多看、多学习,这样别人才会夸她:
“嶷嶷真聪明!”
“嶷嶷怎么什么都懂?”
“嶷嶷和别的孩子真不一样!”
鼻尖嗅到了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像是什么烂掉了。她绷紧脸,即便讨厌什么,不可以流露出厌恶的神情,更不可以说出来。
她抬眼看了看那只小手的主人,是个面无表情的男孩儿,应该比她大几岁。双眼无神,像根死气沉沉的木头。
她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这世上谁都喜欢她,谁看了她都会眼前一亮。
他为什么不看她?为什么不和她说话?为什么不喜欢她?
腐烂的气味愈发浓重,那个瓜皮帽老人的说话声音变大,有点儿凶,但她还是听不懂,转身看向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她有点儿生气。
不对,不可以生气的,生气是不好的品德,是她不该有的东西。
可她就是想追过去问问那个男孩儿,为什么不喜欢她?凭什么不喜欢她?
她这样好,这样漂亮,这样懂事,他该喜欢她的,他应该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奉到她面前,他天生就该把他的心剖出来求她收下。
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山道尽头时,她忽然发足狂奔,迎面上来的张至孝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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