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疾是被热醒的。
他有些茫然地直起身,将手臂搭在曲起的一条长腿上。屋子另一侧的水壶盖被热气顶得上窜下跳,发出悠长的汽鸣声。他一开始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绷直了身子,但是在察觉到只是水沸腾了之后就重新把目光放回到自己身上。
他竟真的睡了过去。看来在失去诅咒束缚的同时,他的妖力也也跟着消退了许多,连一场风雪都扛不住。
黎疾脑中闪回过杏林中少女落泪的画面,晶莹的泪混着血色在她指间滑过去,只要与她结契成功,他就是新的妖王,一个真正的强者。
至于于他结契之人的死活……他并不在乎。
黎疾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捏了个引魂诀藏于手心。
做完这一切,他见四处无人,便饶有兴趣地掀开灰色的补丁棉被,好奇地里外翻看几下,一股略苦的药香慢慢浸透他四周。他方才梦里萦绕着就是这股味道,他并不喜欢。
探索完被子,黎疾心满意足地从热气十足的炕上下来。
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屋子。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木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屋子最南侧是一个小炉子,隐隐能看见橘红色的火焰跃升,攀到银色的水壶周围。窗户半掩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慷慨地照耀着晶莹的白雪,也反射进屋子里,带来明亮与温暖。
“您放心,三天之后,我一定把剩下的租金给您补齐。”
一道清丽的声音被一阵微风送进了黎疾耳畔,黎疾走到窗边,抱臂倚靠着墙壁。抬眸,视线撞入冰雪琉璃世界中。
“哼,要不是看在人人都叫你女圣人的份上,我也不会把房子租给你一个孤女。”
“是,还要多谢张婶的照顾。”
“行了,三天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再交不上来你就搬走吧。”
……
李善音望着张婶扭来扭去走远的背影松了口气,可算是送走了一尊大佛。
只是剩下的租金……不行,她不能再守着这捡来的少年了,今天就得上镇子上去把攒的草药卖了去。
——吱呀
一心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善音推开门,下意识朝炕上看去,却只见那里空空如也。
人呢?
李善音错愕,头上的一只珠穗也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难道是走了?
李善音疑惑着转身关门,却在转身的一瞬间与黎疾四目相对。
少年笑得和善温柔,只是手心闪过微光,眨眼间朝着女孩的双眼飘去。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黎疾轻轻抬起手搭在李善音肩膀上。
不想变故突生——
那隐匿于光尘中的口诀在即将接触到李善音眼眸之时被一道无形之物挡在了原地。变化生于微毫,李善音琥珀色的瞳孔中闪出一道五星阵图,瞬间击中黎疾的引魂决。
“啊——”黎疾竟被隔空击中,手中灼出一道红印。
“怎么了?”李善音只见得少年上来搭着她的肩膀似是有话要说,可转瞬他便收回去轻呼出声。
少年身上披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长衫,墨发自然地散落在他肩颈旁,额前一缕碎发不太听话地翘了起来,增添了几抹俏皮。此刻疑惑皱眉的样子平添几分稚嫩。
琉璃眼。
黎疾没想到能在李善音身上看到失传已久的咒印,失了防备。
“你手怎么了?”方才变故刹那之间,李善音并不知晓,她见黎疾不应答,便温声走到炉子旁,拿上旁边的麻布帕子垫在水壶把儿上,倒了一杯开水。
水雾氤氲,模糊了李善音的视线。
黎疾收敛了心思,垂下眼睫道:“方才……我去找水喝。”他抬起手,白嫩的手心一条狰狞的烫伤格外显眼。
“唉,你怎能徒手去拿它。”李善音抬手朝少年扬了扬手中的麻布,嘟囔道:“不然我放它在这做什么。”
“不过说来你怎么会来到我这?又为何开口便唤我圣人?”李善音暂时放下刚才的插曲轻吹着手中的热水,眼里透露出几分探究审视的神色。
叫她‘女圣人’‘圣人娘子’的人很多,她除了有些受用不起之外便没有其他情绪了,可唯独那天这少年没由来地唤她‘圣人’,她心脏猛地一紧,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医者不能自医,所以直到现在李善音也没能找出来她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无家可归,”黎疾回忆着人类说谎时的样子,照猫画虎道:“又遇到北边的战火,侥幸逃了过来。”黎疾表情晦暗不明,眸色闪了闪,“镇上的人都管你叫女圣人,想来你不会见死不救。”
何况你已经杀过我一回了。
黎疾在心底默声道。
李善音见手中水已经凉了些,便递了过去。
“——唔,给我的?”黎疾下意识歪了歪头,他没有什么表情时便呈现出一副稚子天真来,但是艳丽的容颜却又带上三分引诱的味道。他现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你方才睡梦中一直嘟囔着‘渴’来着,这水就是烧给你的。”李善音又把水往前递了递。
这回黎疾没拒绝,用完好的那只手接过了水一饮而尽。
有些烫。
黎疾皱想道。
李善音:这小子是有多渴……
“罢了,你我既然有缘,我就先收留了你,来日你若有更好的去处再离开便是。还有——你叫什么名字?”李善音移开视线起身去整理堆在角落里的药篓,正色道。
黎疾闻言愣在了原地,漆黑的瞳仁盯着背对着他的忙碌背影。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喃喃自语。
一个半妖不该被人知道名字。
静默了许久,他才缓声道:“黎疾。黎明的黎,疾风的疾。”
“李善音。良善的善,音律的音。”李善音头也不回地随口道。
“善音……”身后的少年轻声重复了一遍少女的名字,默默记下了。
上午的日头最是爽利明媚,再拖下去反而不如现在有干劲。之前采来的草药早已整理好,就等着挑一个晴朗的日子去到镇子上卖掉。李善音忙着这个,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神色幽深。
“现在——”李善音背起一个药篓,用手指了指少年身侧的另一个药篓,“和我去镇上卖药换钱。”
少年嗓音干净而又平淡,只是透露着一点疑惑:“这个?”他拿起竹子编成的药篓,似乎有些好奇它的构造。
“嗯。”李善音耐心道。
若不是她把最后二十枚铜板都交了租,也用不着这方醒来的少年帮她背东西。只是可怜现在她身上一个铜板都找不出,连雇一辆牛车的钱都没有。
李善音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穷困至此,她暗自下定决心要改变现状,绝不能再这样潦倒下去。
少年没什么怨言,他背起药篓跟在李善音身后,一路上四处打量着,也不觉得累。
冰雪初融的天地一片琉璃莹白,轻而光洁的雪花在太阳下闪烁着光芒,让人分不清银河与大地,凛冽的雪水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肺,空旷的山野中回荡着一些风和鸟兽的低语。在阳光与雪色之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
被柔软的兔毛衣领包裹的脸颊很是舒服温暖,纵使是不太怕冷的黎疾也喜欢上了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这是他第二次穿上人类的衣服,而他自己的麒麟袍穿在里面,叫人看不出来。
他用手揉了揉白色的兔毛衣领,眼睛盯着毛领里的几根灰色杂毛,似乎是想要把杂毛挑出去。
“黎疾——”李善音突然停下。
少年闻言脊背一僵,竟然硬生生同手同脚了一瞬,差点摔了个跟头。
原来被叫名字是这种感觉。
他想起母亲临死前苦苦哀求的样子,竟只是为了那个人再唤一次她的名字。真是愚蠢,他才不会做那些摇头乞尾的事。
兔毛拂着黎疾的脸颊,有些发痒。黎疾扒拉了一下却无济于事,他忽地觉得这兔毛有些碍事。
李善音听到身后的动静停下了脚步,“这前面就是秋水镇了。”
她手往前一指,一个中等大小的镇子已经初见雏形,她们站在山坡上,将镇子上的几条主干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收入眼底。
黎疾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他视力极好,远远就能看见镇上每一个人的动作表情。他不自在道:“我也要跟过去吗?”言外之意是他可以不去吗。他不喜欢跟人接触。如同人类觉得半妖狠辣诡谲一般,他们半妖也觉得人类自私阴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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