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里回来的时候带着不情不愿的表情，而且她累惨了，像一颗饱经蹂躏的小白菜，叫玖鸠忍不住挤眉弄眼地揶揄她：

“你们去哪了？你和那个亚当？我真没看出来呀，昨天刚刚调戏了环.昀，今天马上就升级到亚当了。”

诺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倒在床上，“我们去吃饭了，你知道帝都的餐厅有多贵吗？”

“那得看你去哪里……但是这有什么可叹气的？”

诺里两眼茫然，望着天花板，忽然说：“学院长是我爸爸。”

“……你疯了？”

“可能吧。”她又站起来，略微收拾了一下包里的东西，“我得去武士单店里一趟，下午有补习。”

“什么补习？”玖鸠完全摸不到头脑，觉得她这几句话说的莫名其妙。

诺里生无可恋回头，“搏击补习。亚当亲自来，说真的，我今天可能回不来了。”

电子街今天太热闹了点，诺里发觉。行人比平时多，而且学院里的学生也很多。武士单的店里没什么客人，因为狭小的店铺装满了零件、材料和奇形怪状的铁艺雕塑。

“你在……弄什么玩意？”诺里瞪着半光裸的武士单，他热得汗出如浆，赤着上半身，头巾也没戴。原来除了电子眼，他左肩上一块肩骨也是电子零件，连络着的人工血管与电线细细密密地埋进皮肉里。

“这就是我说的大单子。”他抹抹汗，又兴奋又激动，“是一个贵族收藏家，他定做了一大批金属模型。大部分是昆虫，还有一点外来异种。”

诺里把桌上横放的绘图板拿过来，翻页检索着存储图纸的文件夹，上面繁琐的线条让她一阵头昏眼花，“……这很难，只能手工压模，很耗工夫。”

“所以对方才给了一大笔钱。”武士单从皮兜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图纸的投影切片，“这个太难了，我看得要你来，你上回做的那辆小车子就不错。”

诺里把图纸接过来，不禁皱起眉，这是一只甲虫，身上有细密的花纹，两只鳌钳硕大扭结，造型奇绝。脸部有形似口裂的花纹，披着两翅，轻薄灿烂。

“到底是谁定做的？合同给我看看。”

武士单抓抓头，“实际上我也不清楚，都是中间人跟我接头，对方好像是一个很少露面的第二姓氏。但是合同没有问题，做的东西也没问题，这些都只是模型，连电子元件都没有。”他在视讯器上将电子合同调出，将影像发送到诺里的视讯器。

合同的甲方是一所商学院校，叫博怀。诺里看不出什么，关掉了页面。她戴上皮质的护手，“行吧，不过我得快点，下午……”话没说完，就有人进到前门，是个少年，穿着灰色制服，通过他的肩章，诺里能认出来是莫什设计学院的。

他在屋里悄默默打量了一遍，问店主武士单：“我想要一套机甲模拟对战设备，你懂的。”

武士单戴着皮质护手，正在看图纸，有点不耐烦吩咐诺里，“你去给他拼一套设备，零件都在库房。”

“……不会是那个吧，你们说的是那个线上游戏吗？”

“对，这两天忽然冒出来一大堆买这个东西的学生。”

诺里满腹狐疑，带着少年进到库房。这里她已经很熟，虽然武士单的仓库一向又脏又乱，满地杂物，但这两天更甚了，一些金属余料也随便堆在墙角。她在壁柜里翻了翻，找到机盒外壳和粗糙的手柄，两三下子连接上线路。软体存储是一片小芯片，就像一般的线上游戏一样，可以随插随用。

“你们为什么突然都要买这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诺里问了一句。

少年人上下打量了她两下，“你是国家学院的学生吧？那你不该不知道。”

“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呀。”

“那你的小团体肯定不行！稍稍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这次的机械师大赛就跟这个游戏关系密切。”少年人好像忽然打开了话匣子。“我是莫什机械设计学院的，我们学校的机械师小组早就开始练习了。”

诺里有点好笑，“这是谁说的？”

少年压低了声音，稍稍凑近过来，“我偷偷告诉你，这个玩意早就在第二姓氏里流传开了，听说软体是从军部的武器部流出的内部测试版。”

“基多和乌雅是你的同学吗？”

“是啊，”少年愣了愣，愕然，“你认识基多？他是A班主攻手，乌雅是指挥班的。”

送走客人，诺里若有所思，问武士单，“最近那个东西卖得很好？”

“特别紧俏，现在只能靠我们这种小店铺自制拼装，电玩商的专用手柄都卖光了。”

“听起来，更像是电玩公司制造的假消息。机械师的比赛怎么可能用这种玩意？”

武士单耸了耸肩，“反正它让我挣钱了，我才不管真的假的消息。”

诺里还想说点什么，视讯器就又滴滴响个不停，诺里打开邮箱，看见永动之芯发出的紧急召集令，忍不住低声咒骂。

“你有什么代步的工具吗，能借我用用？”

武士单也把护手摘掉，扔过来一把大钥匙，是根铜柱形状，柄末有个小圆环，挂着一串骷髅图案的钥匙扣。“停在车库。你用吧，不过悠着点开。最好别在巡城警卫面前晃荡。”

“为什么？”诺里出门的行动顿了一下。

“里面有些零件……是违规改造。”武士单有点心虚，“不过你穿着制服，还是国家学院的学生，应该没人查你。”

当诺里在狭小的地下车库看见那辆交通工具时，真的是心花怒放。这是一辆在老式经典款魔轮的架子上改造的半仓式飞艇，但仓厢其实只是伪装，里面藏着第二驱动，客座根本不能搭乘。原本前后轮的结构已经拆卸了，残留的金属结构没有完全磨平，做了个镂刻的装饰，甚至里面藏着几只火焰喷射口。诺里怀疑武士单曾经开着这个东西，去魔轮比赛现场浪过开幕式。

她一踩踏板，发动机像只活生生的怪兽嘶嚎一声，车子像飞出去的，推进力使诺里的头发直直竖在脑袋后头。然后魔轮自带的减震器又将颠簸消减了，使得飞速的行进像贴地御空。

诺里不是最后一个来的，起码她到的时候还没看见缪兹。看来小公主昨晚也累得不轻。

迪朗看见她时有点目瞪口呆，“你骑的这是什么玩意？”

“我跟别人借的。”诺里左右张望，“比尔特老师呢？他召集我们干什么？”

“老师他直接去安委会了，我们直接去找他就行。”

诺里对这个名称反应了一下，心里一沉，“老师去那干吗？”

“配合调查你们遇袭那天出现的机械甲虫啊，你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吧？”

“那……那我们去干吗？”

迪朗耸耸肩，“也许老师需要我们的配合。别紧张，安委会不会为难我们，我不是第一次去了。”

诺里不敢骑着武士单的怪兽装甲去安委会，所以是坐着迪朗的白鸟飞艇去的。原来安委会的总部离得并不远，在学校最高的塔尖顶就能看见，是那幢造型仿照盾牌的大厦。旁边就是机甲部大楼，外形像柄树立的的巨剑。

迪朗确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而且好像经常来似的，他跟一楼大厅的前台小姐姐说笑了几句，跟调情差不多。诺里暗暗想着要是缪兹忽然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里建筑风格没什么新意，是千篇一律的纯白科技风，到处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新复合材料板。大厅正中的回廊上悬挂着代表联邦秩序的三颗金星标志，即使乡下小村庄来的诺里，也知道这三颗星代表着武装部队、安全委员会、指挥官联席会共同组成的帝国联邦最高权力机构。

来接待他们的是安委会秘书长镜桐，他一看就是个极其严肃的人，整齐穿戴着白色作战制服，周身一丝褶皱也没有。冰灰色眼珠子真的跟两颗冰丸差不多，浅灰的中长发整齐编织成一条发辫，垂在肩上。他的轮廓有点特别，教诺里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阵，感觉他骨骼特别锋利，眉峰和鼻梁都有硬细的边缘，唇峰的分界也特别鲜明，感觉……跟斐尔卓有些像，看来他接受过一些深入的基因改造。

镜桐把他们带到会议室，缪兹和黑主早就在里面等待了，环.昀是和比尔特一起进来的。会议桌正当中用塑料白布遮起来，比尔特直接将白布揭开，露出了里面一团焦黑的残留物。那只金属甲虫因为没少被各部门研究，现在残留的地方都有点辨认不清了。

“这是头甲的一部分，胸腔即武器仓都被武器部拿走了，应该也不会还回来了。”比尔特不无遗憾地说，“不过，即使这一点遗骸也很有价值，首先，它的材料是一种现阶段未知的复合材料，初步判断有外来种有机化合物。其次，整体轮廓的压模工艺也很特殊，应该是手工压模，但是技艺精湛，细节丰富……老实说，就边缘的嵌套结构看，我不相信是手工压模。”

迪朗摸了摸焦黑的金属块，“它的表面依旧很光滑，说明极抗高温，会不会添加物就是铁甲熔岩本身的甲壳素？”

“可是铁甲熔岩很难捕获。”黑主说，“在有记载的档案中，军部对待它们一直是使用就地毁灭政策，没有捕获回收过。也没有研究所报告有相关的记录。”

迪朗又凑近了看看，闻了闻，被呛鼻的味道刺激得打了个喷嚏，“可是……这种压模技术蛮奇怪的，我从没见过，好像是一种古典派手工机器。”

环.昀点点头，“因为需要精细的手工技能，手工压模技术已经越来越少被使用了，现在一般只用来做点小玩意。这么大的模型外壳真的极难见到。”

发现诺里一直有点出神，比尔特问她：“小诺里，你怎么说？”

“……我在想，这个东西运作起来，还要有软体的支持，为什么不从软体下手查？”

环.昀等人迅速回过神，一起看向比尔特，他顿了顿，好像不欲多说，“这不归我们负责，我们只要把外壳上收集的信息呈报上去就行。”

这太奇怪了，诺里暗自想着，光凭这块金属板，是找不到什么信息的。它已经被严重损坏，又无法分析材料组成，光凭借肉眼观察，恐怕什么也看不出来。所以今天将永动之芯召集到安委会，难道是为了别的事情？

她思索的这些，很快被缪兹大声嚷出来了，“从这块破玩意上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很可能是帝都兴起的一股地下势力做的，”比尔特神情严肃，“我们要全力配合军部的调查，这是我们学院学生的责任，更是永动之芯的义务。”

“如果是地下势力，那他们是冲着贵族集团。”黑主凭借自己的经验猜想，“所以他们是一只仇恨贵族势力的团体？”

“其实小部分消息已经传开了，你们听说过平权军吗？”

除了黑主，其余人都是一脸茫然。黑主反复念叨着这个词，有些奇怪地问：“如果事情已经上升到武装镇压的地步，那首先应该调查的是雇佣兵团体。”

比尔特愈发不愿意详谈这些事，他硬转了话题，“一会儿秘书长可能会单独会见你们，不要紧张，只是随便发表一下刚才的意见就好。”

诺里却差不多知道一点内幕，雇佣兵团体的代表是十勋团的黛儿.翠茜，在她还没退休之前，恐怕不会有人敢随随便便找佣兵团的麻烦。

安委会的文职人员都穿的差不多，这些冷着脸的人把他们分别安置在几个小隔间里。诺里已经在这间仿佛微型监狱的白色房间等了二十分钟，事情太古怪了。

镜桐带着一个秘书进来，他们坐进诺里对面的方桌，白色台面光滑得像冰块，和地面的复合板无缝融合在一起。这块像塑料的光板真应和镜桐那张冷冰冰的面孔，把他苍白色的皮肤映照得亮得透明。

他用指尖捏起诺里的个人档案，“你是姜尚的女儿？而且才来帝都不久”

诺里不知道该回答点什么好，“……对啊，世界多奇妙。”

“比尔特平时有跟你们提过丘英.谢尔士吗？”

诺里极力掩饰自己要变色的表情，她脑子开始飞速运转，并且庆幸对面的是两个文职秘书，而不是专业特务。

“什么意思？老师……是提过，因为他和丘英是老朋友。他经常回忆过去的事。”

“他有提过丘英现在居住在哪里吗？”

“没有，老师倒是常常说很想念丘英，可惜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诺里说着话，眼光溜到镜桐手边的录音装置。

“他上次提到丘英是什么时候？”

诺里真的在努力回想，还在脑袋里重置画面，“他……他指着照片，跟我回忆曾经的军旅生活吧。一般都是这种琐碎的事。”

“他们就没有联系过？”

“没有，老师说过，丘英当年离开铁血军，就不知所踪，再没有丝毫音讯。”

镜桐深深地凝视着她，诺里希望只是自己心虚引起的幻觉。他的两颗冰珠子盯着自己，仿佛在照射冰冻视线。而他面无表情的脸，隐藏的就是探究和警告。

从安委会大楼出来，诺里已经出了一层汗，整个人有点战战兢兢的微颤。她不停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无意中透露给别人老师的信息，除了Z小组外，应该就只有A组的人知道。他们不会来询问Z小组，而斐尔卓应该是也不会透露……

迪朗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紧张气氛，只是好奇，“怎么回事？这么多年军部又想起来找丘英回来？”

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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