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皆为裙下臣》
雍德二十四年,冬。
周世臣刚走出檐廊,便感知到颊上一点冰凉,下意识伸手——
一片雪花温顺地落进他的掌心。
又下雪了。
他盯着掌心冰晶化作微不可见的水渍,剑眉紧蹙,本就深沉的眸色翻涌着难言的情绪。
落到旁人眼中,便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青云接过身侧小厮手中欲递未递的伞,撑开行至周世臣身侧,将细雪隔绝在外,低唤一声:“将军。”
“我无事。不过是想起了一个爱淋雪的……”周世臣像刚回过神,右手虚握,忽笑了一声,“犟种。”
这笑并不真心,青云立在一侧,敛眉将话题岔过:“江将军来报,只剩稍远的几个村落还在盘查赵王残党,大抵今日便有消息了。”
周世臣闷闷“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这场旷日已久的夺嫡之争,终究以废太子祁华入主洛京落下帷幕。
太子进京,头一桩事并非追捕趁乱逃跑的赵王,而是杀了害他被废流放的叛贼,亦是年少时最亲近的伴读——
乔惟,乔扶砚。
周世臣不在场,个中细节也是事后听人口述得知,并不真切。
据说乔扶砚刺杀雍德帝后,孤身纵马一路向北出逃,被太子带兵逼上悬崖。
见无路可退,干脆回身。
她一袭白衣上血迹斑斑,却丝毫不显狼狈。那张如玉面孔仍是处之淡然的神情,唇角蜿蜒的血迹反添一丝妖冶,让人恍惚间以为她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唯有那双柳叶眼中映着太子的身影,良久,她才低笑一声:
“太子殿下。我乔氏上下,世代忠良,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事已至此,弑君叛君者,唯我乔惟一人。”
“我不后悔。”
一句“不后悔”,便叫太子红了眼眶,亲手将她射落山崖。
死无全尸。
回宫后,太子大手一挥,又将赵王生母——贵妃温氏及其父兄凌迟处死,在城中立杆高悬三日,命城中百姓俱赏后,又将他们的首级挂上了洛京城门。
问起时,他颇“贴心”道:“待三皇弟平安归来,远远就能看见亲人相迎,何尝不是幸事。”
其余赵王党羽则尽数扣押下狱,留到年后问审,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尘埃落定,洛京城内正在准备元日后的登基大典。
周世臣则奉命清理城外周边遗落的漏网之鱼,这两日便要回京赴命。
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疾步而来,一见周世臣便单膝跪地,抱拳道:
“将军,发现城北一户农户家中窝藏叛党,只是……要请将军前去决断。”
来人是周世臣的心腹之一,平日办事最沉稳有序。
能让他回来急禀,一定要周世臣亲自过目,可见不是普通士卒小兵。
去的路上,周世臣心中多少有些猜测,又不敢笃信深究。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也畏惧心头一刹缥缈的希冀。
简陋破旧的小院内外被铁桶般围起,为首的士兵领着他一路朝内走去,低语道:
“可要上报陛下?”
“不必。”
农户夫妇二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又是磕头又是道罪:“军爷!明鉴啊!我们就是小老百姓,瞧着这女子有几分姿色,想给我家儿子许个媳妇,真不知道什么叛党啊……”
周世臣绕过他们,径直走向床边。
目光触及到床上女子时,心头狠狠一颤。
女子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如墨长发杂乱披散,只有胸前细微的起伏还能将她与活人联系在一起。
明明落魄至极,却仍显得与草席陋被格格不入。
周世臣站在那儿,耳畔是未紧的窗门灌入的风,却未将他已燃起的血吹寒。
空落的心在这一刻似突然有了归宿。
“……我找到你了。”
“乔惟。”
-
乔惟又见到了爹娘。
她着一身藕粉裙装,颇别扭地站在镜前。
镜中女子粉面桃腮,长睫樱唇,发间尽是珠翠花簪,一贯平静无波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无措。
乔惟捏着衣摆,低声抗议:“阿娘,好怪啊……”
正值风华的乔夫人乐不可支,牵起女儿的手左看右看,似是怎么也看不够般,面上的欣赏与自豪藏也藏不住:“哪里怪了?好看!我家阿惟就该这么好看。”
“改明儿得把你那些素衣裳全扔了,这才有点你这个年纪姑娘家的样子。”
说罢,乔夫人上前轻轻拥住乔惟,语气中充满欣慰:“我的阿惟长大了。今日是你的及笄礼,阿娘说什么也要风风光光为你办一场。”
外头,有侍女轻声催促:“夫人,小姐,时辰到了。”
乔夫人忙应声道好,牵起乔惟的手朝外走去:“别让你阿爹等久了。”
乔惟抬头,看见阿爹立在院门外,正垂首对一人低声说什么。
那人微微颔首,似是听到动静,扭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她努力看,却看不真切。
只听那人道:“乔扶砚,你又让本宫久等了。”
秋高气爽,草长莺飞。
至亲,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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