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伴月》
月宁猝不及防被迫围观,赶紧闭上了眼睛,别过头去对着姚玉璃说:“师祖要不明日再试吧,宁儿先回房了。”
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了门口,尤嫌走得不够快。
快走快走!不然眼睛都该要长出来针眼了!
青竹恰好盘踞在大殿门口,高高一堆堵了大半扇门,她来不及避让,差点歪倒,脚下连忙提了下劲儿跃了过去。
月宁不忘回头冲它招呼了一声,也没管它跟没跟上,木着张脸一路快走回了房。
倒也不全是怕长针眼,是给那有缘人处理腿伤一时半会也弄不完,不欲再等了,是真的觉得很累,骨头缝儿里窜出来的累。
她又不是熬不到明日了,也无须急在这一时。
不过是繁星初上就乏得要命,这幅身子当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强撑着打些水来,潦草洗漱一番,躺下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神不稳就爱发梦,今夜月宁就做了个梦。
梦见了幼时的她。
她那一年突然知道自己要死,细嫩的脖颈上悬了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或在明日或在下月,或在不远后的某一天,就会悄然落下,然后她的眼睛永远不会再睁开。
起初的几日常常会被不知会何时降临的铡刀吓到夜不能寐,瞪大了双眼缩在床脚,她那时是真的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姚玉璃觉出她心神不宁,也没多问,只背起手来搓摩了几下手指。
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姚玉璃突然说要带她去观落日。
月宁虽打心底里不觉得落日有甚可观,但更不想独自呆在房里,还是去了。
当她站在山巅,眺望着远处,马上就被一片壮丽的山中落日景象所吸引。
骄阳缓缓西沉,上空逐渐呈现出浓郁的橙红色,余晖照映着整个山脉,慷慨的填满了整个山林。
夕阳渐渐落下,余辉逐渐消失,山峦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天空逐渐转为深蓝色,越来越深,夜幕开始降临。
直到繁星在夜幕中闪烁,点亮了山中的黑暗,姚玉璃嗓音轻缓地柔声道:“宁儿呀,你瞧着如何?虽年分四季,日月不同,但这山永远是这山,这水也永不会干涸。虽然日月轮转万物变迁,但,只要你来,它就在永远这里等你。世间多娇,得此一隅,也是人生之幸。”
他还说,生老病死乃是这世间常态,只要在离别到来前曾好好珍惜,在所不可得中曾好好努力,走也能走的和来时一样干净。
月宁虽然不懂为何世间多娇,得此一隅就算幸运,难得姚玉璃陪着她那么久,也还是小大人般地点了点头。
后来她才懂得,姚玉璃说的意思是:总有不变的东西会留下来,也永远不会改变,但不会是她们,要知足。
终于睡得一个好觉后,推开门走出来的她身形抽长,干瘪消瘦,形容枯槁。
山君驮着瘦骨嶙峋的她在离恨天中一步步缓缓行之,青竹也在身后不远不近慢悠悠地跟着。
她看天看地听风淋雨观活物赏草木。
途中还在山道上遇见一对瞧不清面容的夫妻,男子高大挺拔沉默站立在一块巨石旁,纤柔单薄的女子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不停呢喃着她的景儿,她的景儿……
下雨了,他们交叠的身影被雨幕阻隔,耳边也只余劈啪作响的雨声,月宁心中觉得遗憾,她其实很想看着他们,也很想再听会儿她的声音。
雨越来越急,冲刷掉了她眸中所有色彩,只余大片的灰黑。
好累。
轻轻地拍了拍山君,无需言语,山君就沿着来路返回把她送了回去,房门前站着的,是已经三年未见的明夷。
一身杏黄色彩云缂丝圆领蟒袍,头戴玉冠,脚蹬云履,眉目如旧。
是他,又有些不像他。
明夷见她过来快走两步上前迎她,柔声问:“月儿,我回来了,今年的花开了吗?”
月宁从山君背上滑下来,扯了扯唇角,“眼下正值深秋,槐花哪里会在这时开?你......”
视角突然变矮,急雨骤停,明月高悬,小小的明夷扯着她的手,塞过来一个红彤彤的小果子,“清明道长今日说喊你宁儿顺口才这么叫的。”两只牵在一起的小手晃了晃,“那我不要和他们一样,我以后就唤你月儿好不好?好月儿,喊声哥哥。”
她想反驳的,却有口难言。
不是的。
是父亲说,若是这世间有谁羽化升仙,那这个人非姚玉璃莫属,他某些时候说的话就像言灵一样准,只是不知道到底哪句才能应。
于是父亲就挑了宁这一字让他日日喊着,乃是盼望这句能应了言灵,佑她心安神定,安稳一生才这么叫的。
又一日无风也无月,明夷忽得长高了些,他刚从外面回来,浑身脏兮兮地趴在窗前抬手敲了敲。待她开了窗,踮起脚递进来一株裹着泥土的幼苗,悄声说:“月儿,这是槐树苗,明日我们一起把它种在林子里,待春来开了花就是槐花,可入药。是东吴的一位先生说这槐花能凉血泻火,多少会与你有些益处。”
她把幼苗接过,仔细地收放妥当,那苗儿细细一根,叶子也没挂几片,种下后总是忧心它死了,时常悉心照料。
又一桶水浇下,槐树苗在顷刻间长高变粗,风一吹,枝头就开出了花,寥寥几串。
明夷披星戴月地赶了回来,她很是高兴,摘了那几串槐花捧做一把举起来给他看,“明夷哥哥你回来的正好,你瞧,这树开花了,头一回呢!”
黄白的花,体轻,气微,味微苦。
细嚼几下,回味又带着丝丝甘甜,唇齿留香。
明夷跨坐在马背上,弯着那双映着星河的眼睛迭声唤她月儿。
月儿,月儿,月儿......连成一片。
末了他还轻笑着说:“那以后我就开花时回来,好不好?”
她点点头说:“那你可要记得日子早日回家,若是下次你赶不上花开,我可不等你。”
夜风掀起明夷几缕发丝,又恰好推来一片轻云遮了些许月华,他偏过头去,眉目不清。
只有含糊的声音传来:“好月儿,你一定要等我!我走遍这天地也定要为你.......”
为我什么呢?
她总是在这时候听不清明夷在说什么。
余下的梦境乏善可陈,皆是她倚在门边目送明夷的背影离开,一次次送到那道背影慢慢抽高,肩膀也越来越宽,渐渐有了些大人模样。
明夷总会在隐没在雨林前转过身对着她挥手,嘴唇微微张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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