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子的伤将养了半月有余，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

秋日的青州已渐渐冷下来，此时正值当午，日头却并不怎么灼人，反透出几分丝丝缕缕的凉意。县衙门朱红大门前，轮班的值守打着哈欠，互相闲聊起来。

“我有一表亲在京城当差，听他说呀——太后娘娘又病了。”

其中一人眼见着四下无人，倒也不多忌讳，只压低了声音，“自新年过后，太后娘娘的身体便不大好了，圣人给娘娘做了许多场法事，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好转。”

“这我倒知晓，圣上近日又招了一批方士进宫去，可都没有了动静。太后娘娘这病来得凶，只怕——难捱啊！”

“说什么呢你，也不怕隔墙有耳，让别人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

那人急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另一人立刻噤了声，讪笑两声:“好大哥，我只随意说两句，你可别放在心上。”

两人一时间沉默，过了半晌，其中一人忽而开口:“如今太子殿下已经监国，下令各州严查人口出入与通关文牒。青州与苍州交壤，苍州又毗邻燕国，这些日子商旅混杂，走私盛行，你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大哥说得是，我自然知晓的。”

话毕，衙门外忽然出现了一抹修长的身影。来人一头青丝只随意扎起，身着墨绿麻质松鹤纹衣，如一节挺翠的竹。

蔺淮祯唇边衔着一抹笑，冲着那两个值守道:“我寻李州牧有事，烦请两位通报一声。”

“原来是蔺郎君。”其中一人笑道，“李州牧在查阅案宗，请蔺郎君稍等片刻。”

待那抹人影走入府衙大门内，旁边人才碰了碰方才说话人的手肘:“这又是谁？”

“青州城内的菩萨爷呐，你都不认识？”

值守的睨了他一眼:“听说他与州牧大人是过命的交情……还有当年，李州牧的老母性命垂危，是蔺郎君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从此以后，他便成了州牧大人的座上宾了。”

站在光下的少年身姿挺如松柏，眉眼如画，步入正堂内揖了一礼，笑称道:“州牧大人。”

端坐于书案前的师爷抬头望去，面色一喜，忙放下手中的案卷迎上来:“贤弟今日怎有暇来此？”

“今日忙碌，本不该来叨扰，只是蔺某有一事相求。”

说着，蔺淮祯从蹀躞带中取出黄册来，笑道:“蔺某有一师妹是从京城送至青州来养病的，这些年病已然养好了，近日便想回京城去，劳烦州牧大人过目。”

李州牧接过那册子，并未打开，伸手捋了一把胡须，随口问道:“是哪家的娘子？”

蔺淮祯:“京城谢家。”

听见这话，李州牧神色正了正，翻开册子，仔细看了两眼:“贤弟来得巧。先前太子殿下下令各州严查此事，又分了不同的印章下来，前些日子官府也才刚拿到。”

说罢，他将册子合上:“且放心，待我核实之后便能盖印。”

蔺淮祯作揖:“那便多谢州牧大人了。”

李州牧摆了摆手:“我早说过，贤弟于我有恩，不必如此客套。”

“医馆内还有事要忙，蔺某先行告退。”

拜别李州牧，蔺淮祯便回到了医馆。阿满从门内踏出来，见他回来，立刻上前，压低了声音。

“公子，今日的药……”

蔺淮祯拂袖，金相玉质的皮囊上已卸了笑意，此刻面色苍白，唇边如咳血一样红。

“你去告诉他，今日也不用了。”

“公子，可是您已经七日未曾用药了。”

阿满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急，“若等到月圆之夜，怕是……”

“我自有分寸，你宽心便是。”

说罢，蔺淮祯忽而蹙眉，捂唇咳了起来。

“卿卿可在吗？”

问起谢销玉，他冷冽的眉眼才化开些许，阿满叹了口气，答:“玉娘子在里间。这几日云娘子的伤好的快，玉娘子经常往那里跑。”

“嗯，那便好。”

蔺淮祯垂下的眸子里没有了情绪，双眸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说这厢谢销玉在里间坐下，雪檀后脚便踏了进来。她怯怯地望了谢销玉一眼，又望了床榻上的云娘子一眼，似有话讲。

“你要说什么？”

谢销玉见她这样子，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眉心微蹙。

雪檀咬唇，忽而“咚”得一声，朝谢销玉跪下了:“玉娘子两次救了我，雪檀无以为报，请玉娘子将我收作婢子，雪檀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

谢销玉神色不变，指尖轻轻叩于桌面，若有所思:“你若是跟了我，云娘子可又怎么办？”

“我已问过蔺公子了，待伤养好，医馆便愿意收容我。娘子，雪檀是个好姑娘，她下定了决心的事便不会再想更改，不知娘子是否愿意……”

一侧，云娘子的声音适时地飘了过来。

谢销玉:“……”

“这些日子你与我相处的时候也不少，雪檀，我只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若要跟了我，日后可是少不了麻烦的。”

谢销玉歪了歪头，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青白。她眸底深深，艳丽的眉眼含起了微微的笑意，看着跪于身前的人。

“雪檀不怕。”

她忽然急促道，“玉娘子虽自嘲，可我知晓，玉娘子是顶顶好的人——”

说了一半，又觉得自己好似太过激动，又将头垂了下去:“总之，雪檀是心甘情愿跟着玉娘子的。”

谢销玉端起茶杯，轻轻拂去杯口升起的白雾，啜饮了一口:“好啊。”

不等雪檀欣喜，她又抛出下一句话。

“今夜亥时三刻，你去东街与南街交口处等我，我要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若你看了还坚持，那便让你跟着我。”

雪檀忙点头:“我知晓了玉娘子。”

谢销玉又回头去看云娘子:“云娘子，我托付的事情可要办妥。”

云娘子应声:“娘子放心，这几日我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开始拓印。”

谢销玉颔首，将茶杯推开，站起身来，唤道:“惊蛰。”

惊蛰本来门外和阿竹数草药，闻声跑到门边，探出脑袋来:“娘子有何吩咐？”

“回府。”

谢销玉取过门口架子上的银鼠披肩，步下生风。惊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跟了上来，凑近谢销玉和她咬耳朵:“娘子，前些日子我们当街打了二公子，二公子居然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