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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谣》

6. 天下易主

莽冬时节,朔风凛凛。

在姜泠的记忆中,上景的冬日似乎比大俞要更凄寒些。但日子长久,从前在大俞的日子也只剩朦胧轮廓,说不准是否只是她的臆测。

从马车幔帐被寒风撩起的缝隙看去,那漫天黄沙,却忽而让她有些恍惚。

今日这番景象,倒像是她五岁那年,第一回踏足上景的模样。

也同今日这般,树木稀疏,山黄草枯,黄沙迷眼瞧不见前路。

不同的是今日她所乘马车前后簇拥着大俞将士,更有她父皇亲封的殿元大将军坐镇列队,神鬼莫侵。

而十二年前,她却是孤身一人带着寥寥十几个兵卒。

“公主在想什么?”

比这冬日还冷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强行拽了回来。

抬眼看着打马跟在马车旁的裴敛,她止住眼眶中的温热,随口敷衍:“我在想,待回了宫中定是锦衣玉食,好不乐哉。”

“锦衣玉食?”

裴敛一手拽着缰绳,一手耍着马鞭,视线转向东侧山道旁。

“公主瞧瞧那是什么?”

她顺着裴敛的视线看去,可黄沙实在碍眼,迫她一手在额前搭桥,微眯双眼,才瞧见了道旁跪着的几人。

老者衣衫褴褛,怀搂婴孩,如此寒冬竟还穿着草屩。二人身前跪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朝着行进队伍的方向不住磕头,嘴巴张张合合似在说着些什么。

但马蹄声声,她听不清,只瞧见了那男子面色凄苦,不时抬手拭泪。

“裴督军想说什么?”她收敛了笑,圆着眸子看向裴敛。

裴敛闻言未答,只以手作哨唤来寒鸦,而后低语几句,就见寒鸦朝着路边那几人而去。

寒鸦掏出碎银几两施舍男子,男子感恩戴德,涕泗横流。

“臣想说,公主金尊玉贵惯了,自是没体会过人间疾苦。但乱世之中,宫墙内的浮华,却是森森白骨堆砌而成。公主在享受锦衣玉食时,该记得这些。”

“我为何要记得?”

姜泠嗤笑一声,消散的笑意又显露出来,满脸无辜道:“裴督军善心侠胆,是高亮之人。但我鼠目寸光,浑身小家子气,若是故作仁义,更是不伦不类。所以这些积德之事督军做了便好,我就不必了。”

没脸没皮的一番话,让裴敛面色铁青。

虽说自他见姜泠起,便觉她形容粗鄙,却不知此女表里如一,蠢得彻底。

“公主高见,臣受教了。”语毕,他扬鞭策马,行至队伍前头去了。

裴敛此人不苟言笑,冷面冷心,只要他在附近,姜泠就觉得膈应。

眼见他的背影被黄沙淹没,她才长舒一口气。

自他们昨日启程回朝后,裴敛就一直在她马车外晃悠,好似生怕她跑了一般。她奇怪裴敛究竟为何对她如此上心,思来想去也只觉他是想借她邀功,才将她看得死死的。

可惜,裴敛自诩高明,却在此事上算错了,毕竟宫中并没人盼着她回去。

她状似惋惜般摇了摇头,闭目感叹了句:“白费功夫。”

说罢,她换了个姿势,睡了过去。

一路颠簸直至夜半,列队人马才在裴敛的指示下寻了个靠山避风之地休整。

姜泠舒展着发酸发麻的手脚,刚下马车,寒鸦就同鬼魅般飘到了她身后。

“做什么?”她拧着眉,拢紧衣领,不让寒风灌进心口。

“督军吩咐,要与公主寸步不离。”

“那若是我要如厕呢?”

“那属下也得侯着。”

姜泠无语,瘪了瘪嘴道:“口口声声唤我公主,却当嫌犯似的看管,就不怕我回朝后给父皇告上一状?”

夜风吹得树枝飒飒作响,寒鸦看着枝影在火光下乱舞,意味不明地提起唇角:“那公主也得有机会才是。”

此话怪异,姜泠听不明白,只见寒鸦背对火光,一张脸黑如锅底,唇瓣下露出的白牙却如獠牙似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寒鸦此名还真是与这人十分相配,听着看着都晦气。

“随你。”

姜泠有些气恼,从马车上拽了两件换洗衣裳便往树林里走去。她方才就听见了若有似无的潺潺流水声,料想这附近当是有水源的。

她在寒鸦的凝视下往林中走去,可去了才知,这林中小塘三面环山,唯一的出路必经兵马驻扎之地。

想逃,除非当真生了翅膀。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不远不近吊着的寒鸦,无声叹气。

她原本是想趁着队伍休整探探附近的路,说不准可以伺机而逃,可别说此地根本无路可走,就说寒鸦,一看就身手不凡,不好对付。

而寒鸦站在林中,看着远处月色下的人犹犹豫豫在原地踌躇,不知她在盘算些什么,只能强行耐着性子守在树林外围。

姜泠无法,只能打消今夜出逃的念头,抱着衣裳走了回来。

待她回了马车,寒鸦嘱咐人守在马车外,才走到士兵们围坐的火堆前,吃肉饮酒去了。

姜泠小脸靠在车窗上,脚边放着守卫刚送来的吃食,实觉无趣,也毫无胃口。

今夜裴敛不知去了何处,她想寻人谈谈能否将玉佩拿回来,却根本不见其踪影。

她挑起车帘,朝着端正立在马车外的守卫小声问道:“督军哪儿去了?”

守卫身子挺得笔直,见寒鸦正与旁人说话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才小声答道:“属下不知,只知督军会在天明前赶回来。”

姜泠本也没指望他能得知裴敛的行踪,可听闻裴敛要天明前才赶得回来,不禁有些丧气。

既然今夜逃不了,也要不回玉佩,除却睡上一觉,她也再无别的事可做。

但许是白日睡得太久,这一觉极其短暂。

东方天际才将将泛了些青荷色,她就幽幽醒转过来。可她刚抬手揉了揉眼皮,却听马车外传来一阵细微脚步声。

她下意识收手假寐,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越来越近,片刻后在马车外停驻。似有人撩起车帘一角,透了些恼人的寒风进来,她忍得十分辛苦,才将涌到唇边的喷嚏忍了下去。

她不敢睁眼,不知帘外之人是谁,须臾过后,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沉郁厚重,仿佛百年苍木。

她不知此香名字,却识出这是此前裴敛帐中所用之香。

帘外之人,是裴敛。

她鬼使神差般没睁眼,依旧假寐。

片刻后,寒风不再,幔帐应是被放了下来,而后就听外头传来寒鸦的声音:“督军今夜可见着总督派来的信使了?”

“嗯。”

“那宫中如何?”

“慌不择路。”

马车外二人细声交谈,姜泠竖着耳朵听得仔细。

宫中慌不择路是何意?如今大俞大胜,她父皇不该在天极殿痛饮庆贺吗?

脑中正盘思着,又听裴敛毫无情绪地说道:“圣上派出的十万大军已近大俞边境,朝着上景而来。如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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