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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谣》

9. 她姓什么

“她这样多久了?”

裴敛坐在车厢中,看着昏睡不醒的姜泠,眉心拧如山壑,紧皱不展。

“老奴今早来送药时,公主就是这般了。”昙娘跪在他身旁,如实答道。

蜷缩在地上的女子面色惨白,唇色乌红,额前墨发被汗水打湿,贴缠在她面颊上。她将身子团起,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双膝。

裴敛这才发现,原来她比平日看起来瘦弱许多,不贴身的衣裳下,仿佛只剩了把骨头。

如今昏迷不醒的她,就像破碎的白瓷瓶,脆弱却又透着股残破的美感。

他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荒唐念头一闪而过,裴敛合目深吸一口气,按捺下不合时宜的心绪。

“你可替她瞧过了?”他躬下身,与姜泠离得近了些,眉眼隐于暗色之中。

昙娘觑他一眼,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试探性说道:“昨夜来送药时老奴替公主把过脉,公主虽说状态不佳,受了些寒,但不至于此。主子也听见了,公主一直在说梦话,说……说她不想死。老奴觉着,公主如此,当是被吓着了。”

“吓着了?”

裴敛看着那张小脸,鬼使神差般伸手探了上去。

果然起了高烧。

“她可是大俞公主,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会轻易被吓成这副模样?”

昙娘往前膝行一步,拿起湿帕替姜泠擦拭着额头:“老奴医理虽不精,但这些年跟着主子走南闯北,也涨过些见识。公主脉象平和,却高烧不退,沉陷噩梦难以自控,当是被吓着了。”

裴敛坐直身,不再言语。

昙娘此番话乃自谦之言,她的医术不可谓不精。既然她这般肯定,他便没有再质疑的道理。

“还请主子恕昙娘僭越,敢问主子究竟与公主说了什么,竟让她如此恐慌?”

“忘了。”裴敛言简意赅,又坐回原处,显然不想多说此事。

昙娘一怔,而后垂头不语,继续为姜泠擦拭着不断溢出的薄汗。

车厢逼仄,容着三人实在勉强,且裴敛身形高大,在这马车中连呼吸都有些局促。

他起身,倏尔却又坐了下来,沉声说道:“不过是怕她起疑,胡诌了几句戏耍之言,谁知却是个不经吓的。”

擦汗的手顿住,昙娘抬首,眉眼含笑:“主子怕公主发现病症实乃应该,可过后为何仍不愿告诉她,带她入城是为了给她瞧病?”

话音落下,裴敛却是不语。

昙娘语轻声柔,追说道:“旁人不知,老奴却知。”

裴敛呼吸忽而燥乱起来,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搅浑了一般,再也无法让他安坐。

“昙娘难道忘了她姓什么?本督留她一命自有用处,昙娘还是莫要胡乱揣测。”

撂下如此一句,裴敛掀帘而去。

待他出了马车,昙娘也没有回头,亦没急着请罪,只携着笑,仔仔细细地为姜泠擦拭着脸颊。

少顷,才摇头轻叹。

*

姜泠这一睡,便是整整三日。

这三日昙娘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看,而裴敛却好似忘了这头,那日离开后,便再没来瞧过。

寒鸦本就不喜姜泠,如今更觉晦气,便心安理得地将她交给昙娘照看。

按说昙娘乃裴敛乳娘,该同寒鸦一样,对姜家人嗤之以鼻,可她却对眼前这个容貌艳绝的小公主有几分心疼。

尚且还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就被送往上景,而上景中人当真如世人所言那般,宽厚待她吗?

她想起昨日为姜泠擦身时瞧见的那片光景,一番长叹,撩开她面上的碎发,顺势将她发间的那根白玉簪取下。

原本温润清透的白玉簪不知何时被磕碎了,簪身上绕了几根不深不浅的细纹。

恰就像这世人口中金尊玉贵的大俞长公主。远观尚且完好秀美,可内里,却藏着道道裂纹。

说不得何时,便彻底碎了。

“你做什么?”

昙娘看那玉簪正看得出神,就听姜泠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

少女依旧羸弱,强撑着身子坐起身,一把从昙娘手中夺回白玉簪:“这是我的东西。”

简单一个动作,却好似耗了她大半气力,将簪子护在心口呛咳起来。

躺了三日不曾进食,只用汤药吊着,她似更瘦了些。蝴蝶骨高耸着,几乎要戳破那层灰布衫。

昙娘见状上前替她顺气,又递上汤药,无奈道:“老奴是看公主这簪子被压裂了,在想有何办法能修复。”

“裂了?”

姜泠止住咳嗽,这才将白玉簪从怀中取了出来。

白玉簪躺在她手中,莹玉生辉,却衬得她那纤若无骨的手格外狼狈。

而那白玉簪上,确实弥漫着几条细纹。

“怎会……”

这可是她如今唯一的家当,裂了如何卖得起价?

“那你可有法子修复?”方才从昙娘手中夺回的簪子,又被呈到昙娘面前。

昙娘不知她所想,只当这簪子于她而言或有特殊意义,说道:“老奴不才,不会这功夫。”

姜泠霎时丧了气,抬起的手如同被抽骨似地垂了下去,骨节在车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公主莫急,老奴虽不会,但老奴知晓有人会。”

“谁?”

“主子。”

“你说.…谁?”

昙娘见她错愕模样,扬唇一笑:“公主不信也是正常,主子那双持剑的手会做这些精细活儿,说来谁信呢?可偏偏啊,主子年少时为了修补自己母亲留下的一只玉镯,到处拜师求艺,苦学钻研,学会了这门手艺。”

眨了眨略显惺忪湿润的眸子,姜泠垂头看那玉簪,却有些犹豫:“可这玉簪本就是他送我的,若是碎了,他可会恼?”

她惹不起裴敛,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再惹他生气。

听闻这白玉簪是裴敛送的,昙娘含笑的面容怔了刹那,而后笑意更深,眼角褶皱里尽是欢喜。

“若是公主信得过,此事交给老奴可好?”

姜泠又疑又怯地看了眼白玉簪,思索再三。

这白玉簪是她如今唯一的倚仗,若是侥幸逃脱,还指望凭它支撑些时日。可若是有裂纹,玉再好,也不值钱。

昙娘是裴敛的乳娘,有她帮忙,便是裴敛生气,当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吧。

若是她自己去寻裴敛,一顿奚落是铁定少不了的,更不说她还是姜家人,是裴敛的绊脚石。

可那日裴敛所说,字字句句,她还记得分明。

他说,若她不安分,也可直接要了她的命。

又忆及这几日的噩梦,她忽而有些慌张地抿了抿干裂发苦的唇,却是将白玉簪揣入怀中,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旁人的话,信不得。

犹豫朦胧的眼神变得决绝清透,昙娘哑然。

姜泠不愿,她也没有勉强的道理,只托着她将药服下后,才下了马车。

车马还在继续行进,一阵阵颠得姜泠发呕,昏迷三天初初醒来,周身软绵无力,只能继续睡着。

而昙娘下了马车,却是脚步不歇地往队伍前头赶去。

裴敛正听寒鸦说着都中境况,眼风就瞧见昙娘踏着飞尘奔来。

他抬手打断寒鸦说话,问道:“她醒了?”

昙娘颔首,笑说道:“醒了,但估摸现在还难受,歇着呢。”

“嗯。还有几日入都,你看好她就是。”淡淡道了一句,裴敛便不再打算理会昙娘,继续与寒鸦说着军务。

“主子……”昙娘没离开,依旧跟在二人身后。

见她这模样似有话要说,裴敛默了一息,屏退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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